Science子刊：成功率100%？头戴式手术机器人实现眼科手术"动态零误差"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对于许多遗传性视网膜疾病患者来说，这扇窗户正在慢慢关闭。

想象一下，医生需要将针头精准地插入仅有0.3毫米厚的视网膜下方，注射基因治疗药物。这个厚度，比三张普通打印纸叠在一起还要薄。而外科医生的手部颤抖幅度通常在0.1-0.25毫米之间，几乎与视网膜厚度相当。

更要命的是，即便患者接受了麻醉，头部仍会因为呼吸、吞咽甚至打鼾而不自觉地移动，移动幅度可达数毫米。这就像是要在地震中穿针引线，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美国犹他大学的研究团队找到了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给手术机器人戴上"头盔"。这项研究不久前刊登于国际顶级期刊Science的子刊《Science Robotics》上。

▍视网膜注射为何如此之难

2017年，美国FDA批准了首个遗传性视网膜疾病基因疗法Luxturna。这种疗法需要通过视网膜下注射的方式，将治疗药物精准送达病变部位。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困难重重。

首先是精度问题。视网膜的厚度约为300微米，而医生需要将注射针头恰到好处地放置在视网膜和色素上皮层之间。插得太浅，药物会漏到玻璃体腔；插得太深，可能刺破色素上皮层，导致出血或药物注射到错误位置。

其次是稳定性问题。即使医生成功将针头插入正确位置，还需要在缓慢注射过程中保持针头位置不变。研究表明，较慢的注射速度（如每分钟0.18毫升）比快速注射更安全，对视网膜的损伤更小。但这意味着完成一次0.3毫升的标准剂量注射需要100秒，在这期间保持针头纹丝不动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关键的是，患者头部的运动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研究数据显示，即使头部被固定在手术床上，患者在正常呼吸时眼眶相对位置的变化幅度约为2毫米，打鼾时更是高达5毫米。这种幅度的运动足以导致针头偏离目标位置，甚至撕裂视网膜。

正因为这些挑战，人工视网膜下注射成功率参差不齐。有研究显示成功率仅为40%，也有研究达到100%，但样本量都很小。更重要的是，这些研究大多在静止的离体眼球上进行，没有考虑实际手术中患者头部运动的影响。

▍头戴式机器人的巧妙设计

面对这些挑战，犹他大学Jake Abbott教授团队提出了一个创新思路：既然无法完全消除患者头部的运动，那就让手术机器人跟着头部一起动。

这个想法看似简单，实现起来却需要精巧的工程设计。研究团队改造了一套商用放疗固定系统，设计出可以安装在患者头部的支架。这个支架使用定制的热塑性面罩和内部衬垫，能够贴合患者头部轮廓。

最关键的是，他们选择了一款仅重0.8公斤的高精度手术机器人。这款机器人使用压电粘滑驱动器，定位精度优于1微米，比人类手部颤抖的幅度小了两个数量级。通过将机器人固定在头戴支架上，机器人和患者头部形成了一个整体，无论头部如何移动，两者之间的相对位置始终保持不变。

为了验证这个系统的效果，研究团队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实验方案。他们没有直接在患者身上测试，而是开发了一种"混合体内外实验"方法。具体来说，他们将猪的离体眼球安装在特制的护目镜上，然后让健康志愿者佩戴这个护目镜躺在手术床上。这样，猪眼球会随着志愿者的头部运动而运动，成功模拟了真实手术中的情况。

手术机器人通过远程操控进行操作。操作者使用触觉设备控制机器人，将注射针头精准地送到视网膜表面。系统还配备了光学相干断层扫描（OCT）成像设备，可以实时显示针头和视网膜的横截面图像，帮助医生准确判断针头的插入深度。

▍100%成功率背后的技术突破

按照以上操作步骤，在21次注射尝试中，研究团队实现了100%的成功率。这意味着95%置信区间的真实成功率在84.5%到100%之间。

相比之下，医生手工注射成功率合并后仅为63.6%。更重要的是，这些手工注射的数据都是在静止的离体眼球上获得的，如果考虑头部运动因素，实际成功率可能更低。

这个显著的差异从统计学角度来看极具说服力（P值小于0.001）。即使采用更严格的标准，要求注射过程中完全不需要任何位置调整，该系统的成功率仍高达90.5%。

成功的秘诀在于几个关键因素的结合。首先，头戴式设计有效消除了机器人和眼球之间的大幅相对运动。其次，高精度的机器人能够进行微米级的精确调整。第三，实时OCT成像让操作者能够准确判断针头位置。最后，0.18毫升/分钟的慢速注射给了操作者充足的时间进行必要的微调。

研究团队还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使用的38号聚合物注射针头具有一定的柔性，能够被动补偿剩余的微小相对运动。这使得针头尖端能够稳定地保持在视网膜的压痕处，即使患者头部有轻微移动。

在17次完整记录的注射中，10次注射的液泡扩张持续了整个100秒注射过程，5次持续了90秒，显示出系统能够在长时间注射过程中保持稳定的性能。

▍迈向临床应用的关键一步

这项研究的意义远不止于技术突破本身。随着基因治疗和细胞治疗技术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眼科疾病有望通过视网膜下注射得到治疗。然而，手术的高难度和低成功率一直是制约这些先进疗法推广应用的瓶颈。

头戴式手术机器人的出现有望改变这一现状。它不仅提高了手术成功率，还可能让更多医生能够开展这类高难度手术。更重要的是，由于系统能够在患者清醒状态下（仅局部麻醉）完成手术，避免了全身麻醉的风险，这对老年患者尤其重要。

当然，从实验室到临床应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研究团队已经考虑了临床工作流程，包括如何在无菌条件下安装机器人、如何通过无菌铺巾进行操作等实际问题。他们甚至设计了磁性连接系统，使得手术器械可以方便地安装和拆卸。

未来，这项技术还可以与其他先进技术结合。比如，可以加入主动补偿算法，进一步提高精度；可以集成力反馈系统，让医生更好地感知组织接触；还可以开发自动化注射程序，减少对操作者技能的依赖。

更令人期待的是，这种头戴式设计理念可能不仅适用于眼科手术。任何需要在患者头部进行的高精度手术，如神经外科、耳鼻喉科手术等，都可能从这种设计中受益。

回到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些视网膜疾病患者，这项技术的出现意味着他们重见光明的希望又大了一分。当手术机器人戴上"头盔"，跟随患者的每一次呼吸起伏，在比头发丝还细的空间里精准操作，科技正在一点一点地推开那扇紧闭的心灵之窗。

论文链接：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robotics.adp7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