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未来产业的科技成果转化新机制新路径研究

从国际来看，美国于2019年最初提出“未来产业”这一概念，将以往所说的新兴技术冠以“未来产业”之名加以强调，并在《美国就业计划》、《NSF未来法案》、《无尽前沿法案》中分别提出投资1800亿美元、726亿美元、1000亿美元发展未来产业相关新兴技术群。法国通过数字技术改造传统产业以及投资尖端基础设施促进未来产业发展，以工业生产工具现代化带动经济增长模式的变革，加速对尖端设备、尖端实验室、未来工业技术平台等基础设施的投资并设立技术转移公司、成果转化基金、创新示范项目等推动未来产业发展。韩国在现有制造业基础上重点突破发展未来产业，2019年发布《制造业复兴发展战略蓝图》，并在同年提出到2030年将向系统芯片、未来移动交通和生物技术等新兴产业投资8.4万亿韩元。俄罗斯以市场为导向并规定了未来产业需达到的相关标准，在国家技术计划中提到未来产业需要在2035年市场规模超过1000亿美元、主要满足最终消费者的需求、对加强国家安全和提高生活质量具有重要意义等。

从中国来看，2020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考察时首次提出“未来产业”。2021年3月，中国在《“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首次明确未来产业发展方向包括类脑智能、量子信息、基因技术、未来网络、深海空天等领域。同年12月，在8个省、直辖市开展10家未来产业科技园建设试点。2024年1月，工业和信息化部等七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推动未来产业创新发展的实施意见》，指出未来产业由前沿技术驱动，当前处于孕育萌发阶段或产业化初期，明确界定了未来产业概念，是具有显著战略性、引领性、颠覆性和不确定性的前瞻性新兴产业。各地在国家战略的引领下，结合科技与产业基础竞相“落子”未来产业，北京、上海、浙江、深圳等地率先制定实施关于未来产业的发展规划、行动计划、实施方案与配套政策举措。

基于对国内外政策文件的梳理，未来产业的内涵可凝练为以下五个核心维度：在战略导向上，它是国家重塑全球竞争力、抢占科技经济制高点的核心战略领域；在生命周期上，它处于孕育期或成长初期，代表最具活力和发展潜力的产业方向；在技术特征上，它高度依赖基础研究与原始创新，是最前沿、最具颠覆性潜力的新兴技术；在发展方向上，它是未来的新兴产业、支柱产业、主导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在经济影响力上，它拥有巨大的潜在市场规模和产业带动效应，是驱动未来经济增长的关键引擎。

未来产业展现出六大核心特征：战略导向性锚定方向，前沿技术引领性驱动创新，颠覆性开辟价值空间，不确定性激发机制变革，长周期性塑造发展韧性，跨界融合性重构产业生态。

战略导向性。发展未来产业需要瞄准世界科技前沿和趋势变革领域，找准重点和关键环节，开展重大、基础及前瞻性科学问题研究，探索未来产业的新业态和新模式，谋划和抢占未来产业发展先机与新赛道。

前沿技术引领性。发展未来产业能够把握国际科技创新的广泛共识方向，实现技术突破，加快促进经济发展“新格局”构建，全面引领、带动国家乃至全球经济发展新方向。例如量子计算的突破有望彻底改变密码学、材料设计、药物研发等领域，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

颠覆性。未来产业尚处于萌芽或孕育阶段，未来将会对现有技术经济范式产生深刻变革，既是对传统技术的彻底革新，也是通过“破坏—重建”机制，对产业生态的重构。例如元宇宙通过虚实融合的体验，在游戏、社交之外开辟了数字地产、虚拟时装等万亿级的新市场。

不确定性。未来产业的发展依赖于前沿技术的突破，伴随着高风险，面临技术路径、市场需求、监管规则、生态协同等多方面的挑战和不确定性。例如，在某些新兴技术领域，由于隐私保护和市场场景适配等问题，一些公司的产品可能迅速被市场淘汰，而另一些公司则能通过精准聚焦工业场景等方式获得成功。

长周期性。未来产业发展涉及大量基础科学的突破、复杂技术的迭代成熟、工程化应用的验证、市场生态的培育以及社会认知的接受等多重环节，投入巨大且回报周期长。例如基因编辑技术（如CRISPR）虽已取得重大突破，但其在疾病治疗等领域的广泛应用仍需解决安全性、伦理性和法规完善等长期性问题。

跨界融合性。随着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跨界融合成为常态，未来产业将打破传统产业边界，催生出一系列新产品、新业态和新模式。例如，车联网将汽车制造、通信服务、云计算和交通管理等多个产业深度融合，构建了“车—路—云”一体化协同系统。

未来产业发展长期面临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复杂环境，加速布局未来产业已成为各国争取战略制高点，实现综合国力跨越式提升的关键一环。未来产业具有巨大的成长潜力，将可能为全球价值链扩张提供新动力、新增长点，通过催生新需求、挖掘潜在需求，带动新一轮国际投资和贸易发展。世界主要经济体普遍将培育未来产业视为抢占新一轮经济与科技竞争制高点的核心战略，国际环境日趋紧张，自2018年以来，美国显著加强对中国新兴产业发展的遏制，以争夺技术主导权；欧盟则反复强调需在经济、技术及产业领域实现战略自主。未来十年，以量子科技、生物技术、原子级制造、绿色能源、商业航天等为代表的未来产业将持续实现突破，技术创新、行业应用、市场拓展进程将进一步提速，竞争进一步加剧，部分新领域新赛道有望迎来商业化爆发的前夜，逐渐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活跃力量。

绿色低碳与可持续发展、数字化转型与智能化升级、健康服务升级将成为未来产业布局的重要方向。面对全球气候变化和资源环境约束，低碳能源与可持续发展将成为未来产业发展的必然趋势，低碳能源的巨大缺口将推动新能源、生物能源、绿色交通、氢能、低碳工业、低成本核能等未来产业群的部署，可持续发展将推动绿色生产、绿色消费和绿色生活方式的形成。随着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和智能化技术的快速发展，未来产业将实现从生产到消费的全链条智能化转型，区块链、量子技术、下一代通信技术、先进计算技术等领域将成为世界各国竞相角逐的科技制高点。据《柳叶刀》杂志，2040年，男性和女性的全球预期寿命会增加4.4岁，81.0%的全球死亡将归因于慢性非传染性疾病，随着经济发展水平和收入的提高，将推动未来医学、生物医药、精准医疗等技术的快速发展。

技术与技术、新技术与产业融合将成为未来产业发展的重要范式。从技术与技术融合的视角看，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的发展重点聚焦多学科、多技术的交叉融合，而非单一技术或者学科。例如，新一代信息技术与新能源、新材料、生命健康等持续创新融合，将创造出融合多领域先进技术的系统化、集成化新产品。从新技术与传统产业融合的视角看，随着5G通信、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等新兴技术的突破，新兴技术在传统产业中得到了快速和广泛地应用，使传统产业产生变革并有望形成未来产业。例如美国的先进制造业领域是先进技术对传统制造业的升级，俄罗斯九大市场方向都是新技术与传统产业的融合，日本基于“社会5.0”提出的六大创新型产业都建立在传统产业基础之上。

随着人工智能、脑机接口、基因编辑、合成生物等前沿技术的迅猛发展，科技伦理治理已成为全球性关键议题，坚持科技创新与安全发展并重愈发重要。各国纷纷出台伦理规范：美国、日本、欧盟分别发布《人工智能设计的伦理准则》、《以人类为中心的人工智能社会原则》和《可信任人工智能的伦理指南》，均强调人工智能发展需遵循以人类权利为中心的原则；我国也发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伦理规范》和《科技伦理审查办法(试行)》等文件，全面推进国家科技伦理治理工作。在监管体系建设方面，英国构建了涵盖政府部门、公共机构、咨询小组等多层级的数字科技伦理监管体系；我国则通过成立器官移植伦理委员会等生物医学领域行业伦理委员会，逐步完善特定领域的监督管理机制。

未来产业部分前沿领域面临成果转化率低的问题，由于场景拓展受限，前沿技术与实体经济融合进程缓慢，导致许多企业对其产业化前景预期不高，认为短期内难以实现经济效益，进而加大了创业风险，亟须加强产学研等多方协作，共同推动未来产业增长壮大。以美国波士顿128公路高科技园区的转型历程为例，发展初期企业分布零散、增长乏力，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通过大力推动产学研联动实现转型，依托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等顶尖高校的技术资源和创业活力，联合风险投资基金及上下游企业，在专利转化、发明披露、技术许可和风险投资等方面提供大量公共支持，这种以紧密合作为核心的“128模式”有效促进了产业生态的繁荣，不仅使园区自身得以壮大，其成功经验也深刻影响了包括硅谷在内的全球其他高科技园区。

一是针对未来产业科技成果转化早期的政府资金支持不足，投入机制有待提升。目前暂无专门支持未来产业技术研究的专项，与未来产业紧密相关的基础科研与前沿技术研究主要通过自然科学基金、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和战略先导专项等科技项目推进。政府投资基金更偏好投向于成熟度高、评审压力小的龙头项目，很难惠及到风险较高、市场前景不明确的未来产业科技成果转化早期项目，国资创投容错机制有待健全。政府基金撬动作用不够，例如，除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外，我国鲜有在量子科技、类脑智能等领域的宏观层面设立的产业引导基金。

二是企业针对未来产业的科技研发投入整体较低。未来需要依靠高投入、高风险、高溢出、长周期的原始创新。对于企业而言，创新和研发决策主要基于成本收益逻辑，当创新周期、不确定性风险以及研发成本远高于预估市场收益时，企业开展创新的动力大幅度削弱。相关数据表明，我国部分企业对基础研究投入的贡献度仅占1%左右，企业对基础研究原创性的投入缺乏动力，对前沿技术的掌握能力仍有待提升。

三是契合未来产业科技型企业特点的金融产品还需进一步丰富。在未来产业的基础核心技术研发方面，现有科技金融机制仍然以政府补贴为主，产业私募基金、风险投资等市场主导的新型金融产品体系仍然缺乏，难以满足未来产业科技成果转化多元化、市场多层次化、细分领域个性化的资金需求。

一是未来产业主体不强、竞争力不足。腾讯研究院2023年7月发布的《数字化转型指数报告2023——构建未来产业竞争力》显示，在未来信息、未来能源、未来制造、未来空间和未来生物等领域中，从企业规模来看，大多数企业的人员规模都在200人以下，且以中小型创新创业企业为主，缺乏生态主导型领军企业。从投资次数分布情况来看，未来产业在初创阶段和风险投资早期的企业占比较高，占到获得融资且未上市企业的3/4以上，表明大量未来产业企业仍属于发展初期。此外，相关央企虽已开始布局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等前沿领域，但仍处于技术论证和场景前期验证阶段，尚未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条和市场化规模，难以形成核心竞争力。

二是企业作为科技创新主体的地位不突出，协同创新机制不畅，制约未来产业成果转化效率。在国家科技创新决策中，企业参与度和话语权偏低，尤其是在国家科技计划项目中，未能充分担当“出题人”、“答题人”和“阅卷人”的核心角色。大中小企业融通发展不畅，龙头企业引领作用有限。同时，受制于产权制度、激励机制和利益分配机制的不完善，校企资源共享不足，科技领军企业与高校开展产学研合作的动力不强。这些主体作用与协同效能的缺失，直接削弱了面向未来产业的创新策源与成果转化能力。

一是概念验证平台、中试平台等建设相对滞后，且重点围绕地区主导产业布局，针对未来产业的公共服务平台布局不足。未来产业大部分仍处于技术论证和场景前期验证阶段，但针对未来产业公共服务平台布局不足。近年来、北京、上海、江苏、河南、浙江、四川等地虽都加快布局概念验证平台和中试平台，但主要围绕人工智能、生物医药、医疗器械、新材料等领域，针对量子、合成生物等前沿领域概念验证中心布局不足。以北京为例，目前概念验证平台和中试平台主要围绕医药健康、医疗器械、智能装备等高精尖领域，前沿布局有待提升。

二是未来产业供给端需求端对接渠道不顺畅。未来产业的前沿研究高度集中于高校院所，但与企业间缺乏高效、可信的交流平台。一方面，科研团队在识别和对接市场需求方面存在专业短板，导致前沿技术向未来产业转化的进程受阻。另一方面，未来技术创新与场景应用推广之间协同不足，以量子科技为例，尽管我国在基础与应用研究上取得重大突破，其技术成熟度仍难以直接满足智慧交通、金融科技、生物医药等未来产业场景的应用标准，造成技术研发与产业实际需求脱节。此外，未来产业应用场景的推广力度不足，市场对新技术的接受度有待提升，典型如人工智能在工业领域的应用，供给侧热度高涨，但需求侧应用未能普及——部分先进制造业头部企业在顶层设计与场景落地方面成效显著，而大量受限于资金、技术能力的中小企业则面临应用困境，制约了未来产业生态的整体繁荣。

三是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人才比例较低，缺少跨界型、复合型人才。就未来产业相关高科技领域而言，我国高端技术人才尚不能满足未来产业的发展需求，尤其在人工智能、量子信息、元宇宙等细分赛道人才缺口明显。相关数据显示，我国人工智能不同技术方向岗位的人才供需比均低于0.4，根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数据分析，2025年智能制造领域人才缺口预计达450万人，高层次研发人才外流现象严重。在企业层面，我国前沿、战略人才培养机制不健全，符合企业发展需求的特殊人才选拔和评价机制灵活度不足。

一是加大财税金融支持力度，在国家科技重大专项、重点研发计划等中开展未来科技专项研究，完善适应颠覆性创新的研发组织模式；鼓励和引导地方针对未来产业调整现有补贴政策适用范围，出台新型税收优惠政策，加大对未来产业基础创新、关键核心技术研发、先导区建设、应用场景试点示范的精准支持力度；围绕基因技术、量子科技、类脑智能、元宇宙、绿色能源等领域引导设立面向未来产业的专业孵化基金，培育一批处在未来产业技术前沿的种子企业，有力推动原创技术跨越科技成果转化的“死亡谷”。

二是有效带动社会资本和银行信贷资金投入，贯彻落实国务院近期出台的《促进创业投资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等文件，充分发挥政府引导基金作用，鼓励活跃度高的社会资本设立早期、天使轮或Pre-A轮的风险投资基金，重点投资未来产业中处于概念验证、种子期、初创期的科技成果转化项目。

三是鼓励银行机构开发符合未来产业特点的金融产品，加大首贷、信用贷款、知识产权质押贷款力度，加快发展科技保险、专利保险等，探索投贷联动、投保联动、投债联动、投贷保联动等新模式，针对不同发展阶段、不同规模、不同需求的未来产业科创成果和企业，匹配有针对性的科技金融服务。

一是支持企业牵头科研院校搭建未来产业创新联合体，组建一批未来产业创新中心，加大企业在创新决策、研发投入、科研组织和成果转化中的主导作用，以定向委托、定向择优等模式，积极承担国家科技计划项目和地方科技计划项目，开展关键技术研究和应用示范，推进产学研一体化。

二是优化企业培育梯度，大、中、小企业融通谋划未来产业，发挥大企业在产品架构设计、产业发展方向等方面的主导和引领作用，鼓励行业龙头企业加大自主研发力度，加强面向未来产业形态的新技术创新和新产品开发，带动产业链中的配套中小企业进行零部件等中间投入品的创新开发。针对未来产业基础共性、行业通用等标准规范，加快在重点领域成立行业标准组织、产业联盟，积极主导和参与重要国际标准制定。

三是完善未来产业公共服务体系。充分发挥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新型工业化产业示范基地、省级未来产业先导区等创新资源优势，培育一批专业化的未来产业概念验证中心、科技成果中试熟化与产业基地建设、未来产业标杆孵化器，支持新型研发机构、科研院所、高校及第三方中介机构等加快科技创新成果转化主体建设，探索成立新型科技成果转化机构，开展未来技术成果产业化试点，探索构建创新成果产业化新机制，形成以科技成果转化为标准的评价和服务体系。围绕未来产业重点领域和重点方向，加快建成一批专业水平高、保障能力强的产业公共服务平台，提升检验检测、认证认可、交流合作等服务能力，形成高效协同的创新生态。

四是强化高端人才引培。大力培育未来产业领军企业家和科学家，优化鼓励原创、宽容失败的创新创业环境，激发高层次创新人才的创新活力和动力。以未来技术学院为载体，系统培养具有交叉复合背景的未来产业高层次人才，探索以企业为主体开展前沿科技人才培育的模式创新，支持企业开展特色、专项前沿科技人才、研究员、专家等培育工作。同时聚焦关键基础理论、前沿科技和未来产业等人才缺口较大的领域，强化校企联合培养，抓好海外高端人才流动和引进，健全以科技为导向的人才战略。

一是创新科研组织范式，支持有条件的地区加快构建未来产业应用场景常态化发布机制，加强对未来产业应用场景新技术新产品的梳理和挖掘，常态化发布场景需求的“机会清单”和场景供应的“能力清单”、支持举办场景供需对接与路演行动，围绕未来产业细分领域组织一批“揭榜挂帅”，促进场景供需双方深度合作，推动未来产业培育从“给政策”“给项目”向“给机会”转变。

二是从需求侧牵引未来产业发展壮大。利用市场规模优势，在未来产业重点方向，拓展政府重点工程优先采购、消费补贴、国产首台（套）装备首批次新材料首购首用与风险补偿、牌照和资质优先发放范围，组织实施前瞻性应用场景项目和应用试点示范，加强对未来产业应用场景的示范推广，为未来产业提供早期市场，推进未来技术有效验证。

三是探索适用未来产业发展的“沙盒监管”措施，在未来产业相对集中的园区、孵化基地等探索实施“沙盒监管”，建立“容错”机制，鼓励“沙盒监管”内的经营主体开展产品或服务形态创新，同时设定“监管红线”，确保安全底线，强化重点领域科技伦理审查。

编辑 | 么大为

审核 | 乔   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