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搜狐科技
作者｜常博硕
编辑｜杨 锦
“包导师指导”“保过查重”“一对一论文辅导”……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这样的广告几乎无处不在。这些披着学术服务外衣的写手、中介，正在现实中编织着一张又一张隐秘的灰色网。
近日，“论文代写黑工厂”再次登上热搜。据《财经调查》表示，有个别企业，公开大肆招聘所谓“撰稿”人员，为有需求的群体有偿代写。只要付费，就能批量生产假文章、假论文，甚至形成了一条灰色生意链条。
有相关公司负责人表示，借用AI工具，他们只需要输入文章或论文所属专业、主题、关键词以及一些基础性要求，就能在短时间内生成出内容看似详实的初稿。而同一写手甚至可以完成从“法学”“学前教育”到“计算机应用与技术”等多个毫不相关学科的论文。
同篇文章，费用380到3180元不等
只需要在网络搜索“论文辅导”“代写”等字样，就能轻松找到各类文章代写服务。其中，销量最高的店铺已经显示售出100万单以上，好评数量达到1万条以上。
这些接单店铺，普遍也会在主页挂有招聘写手的广告。搜狐科技以客户的身份分别在淘宝、小红书等不同渠道联系了几家代写机构。
无独有偶，几家销售人员几乎有着同样的话术。他们声称与高校硕博导师深度合作，能从选题、开题到论文答辩全程指导。当提出是否能保证查重率时，对方均不假思索地回答：“包检测通过。”
但这些口头承诺背后，没有合同保障，也没有实际凭证。
一位自称陈老师的售前表示：“不可能不通过的”。当追问如何保证通过以及是否真的与导师合作时，他回复：“因为文章问题导致不通过的咱都可以协商退款，我们团队和全国各地高校的导师都有合作。”
在代写这张灰色网络中，“和全国各地硕博导师合作”的机构却不止陈老师的公司一个。另一家信息咨询公司的一位售前小楠则对搜狐科技表示：“帮你对接的都是你同专业的硕博导师。包你文章写作加修改到通过为止的，修改都是针对你反馈回来的意见进行的。”
而谈及是否会借助AI工具进行辅助写作，澄老师和小楠均表示：“绝对不会。”陈老师甚至表示，要求用AI写作的单子他们也不接，甚至反问搜狐科技：“机器写的和人写的你觉得能一样吗？”
在这场隐蔽的交易中，所谓的保证通过率往往是无凭无据的，“原创”可能也只是包装出来的噱头。
搜狐科技在小红书还找到另外一家代写机构，与陈老师和小楠不同，这家机构的高老师显得格外“实诚”。
他对搜狐科技表示：“都会用AI，看你会不会用，用得好照样检测不出来。”随即，高老师追问了搜狐科技所用的查重及查AIGC率的网站，并表示：“现在降重降AI率都用AI，写完还可以给你无限次修改到满足要求为止。”
搜狐科技提供给两家一份同样的硕士开题模板和写作要求。在只有通用模板，没有题目和大方向的条件下，三家都保证可以高质量完成，但报价却相差甚远。陈老师反馈机构老师给出的报价为1800元，小楠则依据导师学历给出更细分的报价，高老师则报价仅需380元。
在谈及如果不通过，如何售后时，三家均没有给出可靠的答案。而他们也都给出了差不多的回应，“可以换导师重新写”、“都是根据导师意见修改，不会不通过的”、“可以协商一致后退款的”。
但由于论文写作周期长，且都为网络交流，这些所谓的保证其实并不靠谱。
小刘是波士顿大学经济学专业的研究生，她向搜狐科技分享了之前被骗的经历。她表示，由于当时刚到美国并不适应美国高校的教学节奏与方式，一篇期中论文被教授打了低分并责令整篇修改，“我当时太焦虑就信了代写的话，让她帮我润色修改。”
仅仅只是依据教授的反馈进行修改，代写便开口要价200刀，并承诺小刘绝对会通过，可以反复修改。小刘回忆：“我转账之后就把我拉到一个群里，第二天就发给了我一篇论文。”
但文章的质量却不如预期，“全是理论没有一点数据和公式，一看就是AI。”小刘表示，“他们不退钱，只说修改到我满意为止，根本就是浪费钱又浪费时间。”
最终小刘选择吃下哑巴亏，老老实实自己修改论文。
其实，每年被同样话术骗钱的学生并不在少数。小红书上充斥着因为代写被骗钱的各种帖子，但每年毕业季，依然有大批学生前赴后继跳进火坑。
五元一条的“原创新闻”
上千元的代发论文骗局究竟谁在受益？
对于代写公司来说，“导师”只是一个符号，用来制造信任。而真正的操作者，往往是被压榨在产业底层的年轻写手，而这些写手大部分也只是想赚外快的学生。
搜狐科技尝试以应聘写手的身份进入这套系统。各大招聘软件甚至淘宝店铺都有招聘论文写手的招聘启事。搜狐科技选择了一家接单量较多的淘宝店铺并试图应聘写手。
招聘过程极其随意，一位自称陈老师的人在微信上只简单询问了学历和专业以及是否发表过论文，就直接发来了任务文档。甚至不需要经过任何核查或提交任何证明，写手就能直接开始工作。
但收益却并不如想象中可观。陈老师告诉搜狐科技，这份12000字要求的专业论文，成稿后报酬为350元，而且必须在交稿并被客户确认“满意”后才能收到款项。
搜狐科技在一个QQ写手群内联系到一位兼职写手刘华（化名）。刘华是北京某211大学的研究生，为了赚取生活费选择做兼职写手。他表示：“很多时候写完两万字，对方一句不合要求，钱就没了。”他告诉搜狐科技，为了留住客户，中介会不断要求写手修改，有时改了七八次，稿费依旧悬而未决。“只要有一次没接他们的单，后面基本就没活儿了。”刘华说。
在代写论文这一链条上，风险就这样被层层转嫁，客户承担查重风险，写手承担劳动风险，而真正获利的，是居中的中介与代理。
更糟的是，骗局并不止于代写，很多代写机构同时承担着论文发表、论文辅导等业务。近日，李丽（化名）就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自己被骗4600元的经历。
李丽在小红书上添加了一名代写中介，对方承诺以全包价4600元完成论文润色和发表。在支付首笔1000元定金7天后，对方声称论文已被录用，并要求支付剩余3600元安排定稿，李丽没有质疑就将钱通过微信转了过去。
几天后，对方又要求再支付4600元“版面费”，理由是之前的全包仅是服务费。当李丽拒绝付款时，对方便翻脸，甚至提供了一个“可以查稿的期刊电话”来制造可信度。而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当李丽拨打期刊官方电话查询自己论文的录用情况时，对方却明确表示从未收到过她的论文，更不存在录用记录。
录用通知、期刊电话、录用编号，全是假的。“骗子还在群里发了假录用截图，说我论文已经见刊。”李丽说，“那一刻真的崩溃。”
在李丽选择报警并计划继续维权时，中介竟然以“学术不端”威胁要举报到李丽所在的学校，想要以此来阻止李丽的维权。对方宣称李丽的做法已经涉嫌严重的学术造假，如果报警，就向学校举报，届时一定让李丽得到处分。
在庞大的代写产业链中，这样的全包骗局并非个案，代写已经成为一种常规的诱骗话术。中介们打着学术外衣、导师名义，利用学生的焦虑和求稳心理，包装出一个个看似高端、实则空洞的“学术服务系统”。
其实，很多文字领域早已赤裸裸地与AI融合。
在招聘网站上，搜狐科技还看到一份为某内容团队生产新闻头条稿件的招聘信息，“时间自由地点自由，日入2000”的口号在招聘网站上显得十分诱人。
同样经过了一轮简单询问后，搜狐科技便应聘成功。工作的任务要求清晰而机械：每天写十几条“热点新闻”，一条稿费5元。文章全部由AI生成，涵盖社会、娱乐、科技、职场等类别。
机构提供的指令模板写得异常细致，甚至提供VPN、AI指令以及十分详细的降“AI味”教学。
为了满足检测标准，写手们要用不同的AI工具反复“洗稿”：先用一个模型改写，再用另一个模型“降重”，最后再手动润色，让公众号原创检测系统误判为原创内容。每完成一篇，还要经过人工审核。审核员的标准不是内容好坏，而是“检测结果是否过关”。
“原创率过低退回，语义不通退回。”审核员不断提醒，写手几乎没有话语权。
在这条流水线上，人类成了算法的附庸。AI生成文本，人负责调参与检测，而内容本身早已失去了意义。速度与数量取代了质量与深度。
这家AI新闻写手机构的HR表示：“每天写十几篇稿的人很多，都会发在各大新闻门户上。您只需要保证原创指数达标，内容价值的问题不需要担心的。”
这一场景，与论文代写异曲同工，只是一个面向学术市场，一个面向内容市场。两者都共享着一个逻辑，原创被量化成数据，写作仅仅为了合格率而存在。
AI的作品为何能通过AI检测？
其实，AIGC检测率的话题早已被频频提起。人大计算机教授卢志武曾对搜狐科技表示，常见AI检测工具主要依赖统计特征、文本指纹、语言模式、重复率来判断文章是否由AI生成。这些工具通常依靠分析语法模式、词频分布、句子结构等来判断文章是否由AI生成。
而现实是很多代写机构或写手在使用AI生成论文初稿后，会进行人工润色、改写、重组句子，加入个性化表达或引用真实文献。这些操作会打破AI模型原本的语言规律，使检测工具误判为“人工写作”。
而目前也没有完全可靠的AI检测工具，尤其面对AI生成和人工修改混合的文本，误判率较高，曾经就有学生表示，自己原创的文章也会被识别为AI生成。
在这场灰色交易中，中介们编织了一场看似双赢的幻象，但在AI的推波助澜下，学生与写手却都成了链条上的牺牲品。
运营编辑 | 曹倩 审核｜孟莎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