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同|芯片往事(全)

芯榜 2025-09-05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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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芯片,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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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大同

清华大学本/硕/博
元禾璞华创始合伙人/投决会主席
曾担任硅谷豪威科技联合创始人/技术副总裁
上海展讯通信联合创始人/CTO



几年前,陈大同应邀为校友刊物《水木清华》撰写了一年的创业专栏,其中几期回忆了他先后创办硅谷豪威科技和上海展讯通信的经历,算是对自己前半生的小结。而近年来,这两家公司历经波折,先后通过被并购从美国退市,回到祖国开启新征程。


去年,在电视剧《赤热》播出后,有人把这些专栏整理成一篇文章《陈大同-芯片往事》。(1-7 非陈大同本人撰写)


这一次,陈大同把后续这十几年的经历小结一下(特别是从豪威科技的回归,到东方理工大学的创办)与大家分享,以此献给20多年来,波澜壮阔的中国半导体产业大潮!(8-19 陈大同撰写。)


01
我与豪威、缘起


1990年代前期,大陆留学生在硅谷初来乍到,当务之急是找工作养家糊口,哪儿敢想创业呀。我的创业实在是个误会,还是称为“被创业”准确点儿。


那是1995年初,我在美国国家半导体公司做高级工程师已两年,参与先进模拟半导体工艺的开发。该学的都会了,工作胜任轻松,颇受重用,项目经理言听计从,闲来申请几个专利的奖金,就足以维持家用……但静极思动,突然想转行去学集成电路(IC)芯片设计。从半导体工艺转到芯片设计,好比从裁缝变成服装设计师,个人发挥空间大大增加,IC设计是硅谷半导体业的明星职业,但其难度也可想而知。可俺们向来不怕挑战,而且有个大陆朋友,近50岁的化工博士,刚刚成功转行为IC设计工程师,比起他来,俺好歹还是半导体科班出身呢。


当时我的计划是先花半年时间看上六七本芯片设计的书,背背专业名词,再改改简历,包装一下,就出去碰运气找工作。刚看到一半,吴启明老师(清华无线电系56级,我的硕士指导老师;其妹吴启迪是清华无线电系65级校友,后任同济大学校长、教育部副部长)来找我,问我是否认识双极型IC的专家,帮他们小公司(Opus)解决技术问题。我刚好看过一本书,《双极型IC设计》,就硬着头皮冒充专家,说我来试试。


当时,Opus接到个项目,仿制一个电视遥控器芯片,他们解剖了原始芯片的电路,但分析不清其工作原理。于是,每天下班后我去Opus加班,深夜回家后再紧急查书,二、三周后解决了问题,很有点成就感。


一个月后,Opus CEO洪先生又来找我,说:我们要成立个新公司,你愿意加入吗?我问:这新公司做什么产品?答曰:CMOS image sensor(CMOS图像传感器,简称CIS)。我从没听说过,又问:让俺做工艺还是设计。答:设计。我于是一口答应,这不就省得去找工作啦。又过两天,老洪找我说:既然你加入公司,那就做co-founder吧?我问:什么是co-founder?他解释半天,俺还是稀里糊涂。就这样,我成了OmniVision Technologies(豪威科技)的“联合创始人”,“被创业”了。后来才明白,这co-founder可不是好当的,从此,公司成败的巨大压力如影随形,再也摆脱不了,无论上班下班,时时刻刻为公司操着心,真真切切是“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入伙”之后,另一个co-founder,台湾来美的Raymond Wu,悄悄向俺吐露了一个惊天秘密:公司的启动资金是他“连蒙带骗”来的!当时,全世界只有一家英国创业公司(VVL)在研发CIS。Raymond神通广大,不知从哪儿拿到了他们的工程样品,然后擦去公司印记,就冒充成了俺们OV公司的“研发样品”。这种“样品”当然不敢在硅谷露面,于是,Raymond带着它回到台湾,四处演示。最终,通过一个大学同学,认识了和成陶瓷HCG(卫生陶瓷厂商)邱家的二少东,Stanley Chui,在Raymond的鼓动下,想玩玩高科技,于是投资200万美元,成立了OmniVision(以上仅为Raymond所述,没有验证)。得知真相,俺惊出一身冷汗,这上的是哪一条“贼船”呀!但上船容易下船难,还得硬着头皮往下干。日后,如果公司失败,这就成了“丑闻”,但如果公司成功了,大概就成了“轶事”!


02

清华“草台”团队 创造 OVT 传奇


OmniVision Technologies(豪威科技,OVT)成立时共有4名co-founders: 洪筱英是CEO,Raymond Wu负责市场营销,T.C Tshu负责数字电路,俺负责模拟电路设计,可恰恰模拟电路是CMOS图像传感器(CIS)的技术核心。


如此重任在肩,俺这冒牌专家心里实在没谱,于是赶紧去搬救兵,请来了清华微电子所硕士/博士班同学张钟宣,也做co-founder。张是模拟电路高手,当时已做到硅谷某著名IC设计公司的高级设计经理。可没想到,他刚来了几周,就被原公司以上百万美元的股票期权+设计总监的高位给挖回去了;唉,俺们这小庙实在容不得大菩萨。


无奈之下,俺紧急招来了几个清华微电子所的学弟,组成了OVT的基本技术班底,包括:何新平(80级第一名)、刘军(80级)、杨洪利/董其(82级前2名)……天分当然都没得说,可惜没有一个真正设计过IC产品。既然别人都靠不住,只得靠自己。于是,俺这冒牌专家边学边教,我看完的专业书大家也轮着看,不懂就一起讨论,居然在半年内做出了第一个样品。


1995年全球只有2-3家初创公司开发CIS。可1996年2月的世界固态电子电路大会(ISSCC)组织了一个介绍CIS的讲习班,人满为患。此后半年内,有20-30家公司杀进了这个领域,包括Intel、HP、Sony、National……等巨无霸,每家都有几百人的团队,投入几亿美金。一时间,风云突变,巨鳄环绕,险象环生。相比之下,俺们OVT这“十几个人,7、8条枪”的草台班子实在不成比例。


可既然已经上了船,没有退路,也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了。俺们清华理工男有两个特点:首先,不怕吃苦,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公司管晚饭),每周工作六天半,所以开发进度奇快。其次,不信邪:大家都是初生牛犊,游击队打法,不拘一格,敢于创新,使我们产品在性能、成本及功耗上远远超过那些欧美大公司。


虽然在技术开发路线上走了一些弯路,OVT在1997年开发成功全球首颗单芯片彩色CMOS图像传感器(CIS)。比起传统的4芯片组CCD图像传感器,CIS在成本、体积及功耗上都有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改进,短短数年间,引发了一场技术更新换代的产业革命,还令手机拍照的梦想得以实现。


亲身经历告诉俺:绝大部分欧美日大公司都是恐龙、纸老虎;也明白了“快鱼吃慢鱼”的竞争生存之道。这就是为什么,在硅谷,95%以上的创新都是由初创小公司们完成的。那大公司呢?靠着品牌、渠道及规模生产,再不断并购小公司以获取新技术,就能生存啦。


1990年代末,CIS开始大量用于电脑眼,OmniVision占据了全球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并于2000年7月,在美国NASDAQ成功上市。其后,俺又开始不安分,很想回国创业,于是就离开了OVT,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啦。


十多年来,何新平、杨洪利相继接任OVT的COO,带领公司不断发展,一直处于CIS行业的领先位置。近年来,OVT还为Apple的iphone4及new iPAD提供了拍照芯片。


更有意思的是,细细数来,前前后后,由清华无线电系毕业生所创办的CIS芯片设计公司竟有六个之多(包括85级毕业生赵立新创办的上海格科微公司),占据了全球市场的半壁江山。


03

武平、中芯奠基、归国调研、展讯5人小组


2000年7月,OmniVision 在NASDAQ上市后,俺信心倍增,蠢蠢欲动:咱中国留学生既然能在硅谷干出一番事业,那也该回国创业试试身手啦!


当时,国内半导体产业正是百废待举,举步维艰之时:1990年代后,面对国际大公司的全面进入,中国原有的数百家半导体国有企业,在严酷的市场竞争中几无幸存(除少数军工企业)。倾国之力新建的华虹NEC公司(国家909工程,1995年动工),又年年亏损,前景堪忧;而为之配套的几个集成电路(IC)设计公司,只能做一些公交卡、电话卡之类的低端产品。在全球信息化的滚滚大潮中,中国却面临着半导体产业(信息化社会的载体与核心)全面缺失的危急局面!事实证明,高度市场化竞争的半导体产业,在僵化的国有计划经济体制下,几乎不可能生存。唯一的希望,是在市场机制下,鼓励民营创新企业(及新型市场化国企)的发展,重塑中国的半导体产业,这是一条艰难的凤凰涅槃之路!


在危难之际的2000年,信息产业部发布了18号文件,首次明确鼓励软件与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同时,中国第一个国际化半导体晶圆代工厂,中芯国际公司,又在上海张江科技园奠基,给中国半导体产业带来了一线曙光。


2000年秋,我踏上了阔别11年的故土,开始了一个海外学子的回家和创业之路。创业的首要问题是做什么产品?为此,我从北到南,从东到西,跑遍了全国进行市场调研;最后在清华同学冀卫卫(无线电系77级)的引荐下与信息产业部曲维枝副部长吃了午饭。席间,曲部长详细讲述了我国手机芯片的尴尬现状:拥有全球最多手机用户的中国,所有手机核心芯片都要从美欧进口。为了打破垄断,信息产业部于1997年组织国内各相关公司集中攻关,几年下来,花了好几个亿,除了一堆项目验收报告,在产业化上没有任何进展。她说:2G(第二代移动通信)已经没办法了,如果3G(第三代移动通信)还是如此,实在无法向国家交代!3G俺是一窍不通,但刚听乔彭(清华无线电81级硕士生,美通无线公司和凌讯公司联合创始人)提起过。于是,俺一个电话打到硅谷,第二天,乔彭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北京。就这样,产品方向定了下来:研发3G手机核心芯片(相当于手机中的CPU),在移动通信的大潮中,其市场规模将会是电脑的N倍。


俺们带着美好的期望回到硅谷,赶紧招兵买马。第一个找的就是清华无线电系微电子专业79级的武平,当时他任硅谷MobileLink公司的研发总监,负责开发2G手机核心芯片。意外之喜是武平不但也想创业,而且有了个初步的团队,已经折腾了一段日子,经历了几番风雨,正在犹豫徘徊。俺们一来,就像打了针强心剂,两方合一,团队超豪华,看上去很美。于是,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下一步就是要找钱。世上之事只分两种:一种是花钱,一种是挣钱。所有花钱的事儿干起来都是痛(快)并快乐着,而一碰到挣钱(如融资,募捐,产品销售……),那就是千难万难,那才是真正考验磨难之时!俺们这个硅谷留学生超豪华团队也不例外。


开始一切很美好,12月中旬,俺们第一次和Acorn Campus(由硅谷华人成功企业家创立的孵化器)接触,就获得了数百万美元的投资承诺,对方甚至还主动提议让陈五福(传奇华人创业家,当时已成功创办过5家高科技公司)来作代理 CEO。第2天,俺们就高高兴兴地回到北京,参加信息产业部专门组织的中国3G产业发展研讨会。可是,十来天后,当俺们风风光光地回到硅谷,风云突变,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团队(主要由台湾留学生组成),也来竞争这个项目。而Acorn建议两个团队合一,一起资助。双方团队谈了好几次,但理念差得实在太多,无法融合,于是,这个机会就失去了。


不久,随着安然丑闻的爆发,美国通信产业泡沫破灭,硅谷经济一片萧条,寒风凛冽,俺们的融资陷入了困境,团队也出现震荡。到2001年3月中旬,俺们甚至约定,如果一个月之内再没有突破,就只得放弃这个项目,另谋出路。


危机蕴育着转机,不久后,武平的一次台湾之行带来了好消息:联发科董事长蔡明介先生愿意投资,终于解决了俺们的融资难题(有意思的是,几年后,联发科与展讯共同创造了中国“山寨”手机市场,并成为此市场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就这样,展讯通讯公司于2001年4月正式成立了。团队几经离合后,最终的公司创始人为武平、冀晋(清华无线电77级)、范仁勇(南京大学78级)、张翔(浙江大学,2004年辞职)和我。


04

发现“山寨”市场、美国NASDAQ成功上市


2001年4月初创时,展讯通信公司5位创始人的分工是:武平任CEO,我任CTO,张翔任中国总经理(2004年辞职),范仁勇和冀晋分别任副总裁。当时,展讯面对的都是美欧超级大鳄:德州仪器(TI)、摩托罗拉(Motorola)、西门子(Siemens)、飞利浦(Philips)等。手机核心芯片是最复杂的集成电路之一,不仅要求数千万门的超高集成度,还需要超低功耗,以满足长待机时间。更难的是,为了保持不间断的稳定通话,软件算法要处理各种千变万化复杂条件下的小区间实时切换,其超高的开发难度及超大的测试工作量可想而知!在国际大公司中,开发新一代的手机芯片,通常需要1000-2000名硬、软件工程师相互配合,研发5-7年,花费5-10亿美元,产品才能成熟上市。而展讯第一期融资只有600万美元,面对着严峻的挑战。


那时,国内具备芯片设计经验的人很少,高端人才更是几乎没有。于是,我们在硅谷组建了一个二十多人的芯片设计团队(几年后又移回了国内),同时在上海招了五六十个工程师,组成了软件团队。清华无线电系校友卢斌、谢飞、康一和赵彤等先后回国,手把手的传、帮、带,几年内国内员工水平突飞猛进,承担了几乎所有软件开发工作。


硅谷是世界创新中心,它不仅有全球领先的技术,更重要的是它几十年来探索出的创新体系,包括投融资环境,企业家精神及公司管理体系等。当把硅谷经验带回国内,并结合本土优势,展讯公司创造了业界的一个奇迹:从成立起,6个月完成2.5G手机芯片设计;10个月内芯片验证基本完成;12个月内软件集成初步完成,打通电话;又经过一年的外场测试及通过各种认证,24个月芯片开始量产!


这其中的酸甜苦辣难以尽数,仅举数例:


2002年,展讯需第二轮融资时,正逢互联网泡沫破灭、“9.11”恐怖袭击,硅谷一片萧条,融资难上加难,公司眼看钱快烧完了。危机关头,在武平提议下,高管及美国员工大幅度降薪,助公司度过了难关。而这时能融到钱,展讯的快速研发及大胆创新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我们创造性地把三颗芯片(数字、模拟及电源管理)合而为一,而这颗单芯片的面积仅为竞争对手一颗数字芯片的三分之一!


2003年,我们有了芯片产品,但卖给谁呢?诺基亚、爱立信、摩托罗拉等国际大品牌,想都别想!国内客户胆子大,敢于试新、当“白老鼠”,可惜没有研发能力。于是,展讯大包大揽,从芯片到软件,到印刷电路板和机壳设计,到认证测试,全做了。客户只需改个手机外观,再换个开机画面,产品就完成了,不折不扣的“整体解决方案”!于是,一夜间,在深圳催生了无数贴牌手机生产商,形成了日后著名的“山寨”手机现象!算起来,俺们与台湾联发科一起,也算是“山寨模式”的共同创始人。


从纯技术公司到市场导向的公司要经过脱胎换骨的痛苦磨练。“山寨”手机起自MP3音乐功能。俺们想既然是音乐手机,那音质一定要出色,必须是双声道码率128kps。当时展讯芯片是软件MP3,只能支持单声道64kps。于是,俺们快马加鞭,赶紧设计新芯片。可没想到,俺们刚干到一半,突然市场上铺天盖地冒出无数款MP3手机,都用联发科的芯片,都是单声道32kps!俺们把肠子都悔青了。痛定思痛,到流行MP4视频手机时,俺们学乖了,搞了一个“准MP4”(实际是动态JPEG技术),赶上了市场窗口。


市场的需求是创新的原动力。从2004到2009年(智能手机流行之前),多媒体手机的创新,80-90%都是从深圳(华强北)“山寨”手机市场流行起来的。从MP3/MP4手机,大屏幕/大音量手机,到手机集成收音机/电视功能,甚至什么香烟盒手机、法拉利手机,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最典型的应该是双卡双待功能,为无数离乡背井的人,节省了昂贵的漫游通话费。这是在一次客户访谈中,夏新总裁李晓忠对我们提出的需求。回来后,展讯研发团队深入研究,创造性地提出纯软件解决方案,半年内就推出产品,迅速风靡市场,并成为刚需功能,迫使国外大品牌客户的手机也不得不跟风。


就这样,凭借高性价比、整体解决方案、灵活的本地支持、“快鱼吃慢鱼”,联发科和展讯在国内市场上激烈竞争,高速发展,短短三四年就把TI、ADI、飞思卡尔(MOTO)等大公司挤出了中国市场。业界对此有个形象的比喻:两个武功高手在帐篷里比武,打了个天昏地暗,不分胜负。出门一看,外面倒下了一片人,都是被俩高手发出的内功误伤的。


展讯的年销售额,从2003年到2007年,每年增长2-3倍,达到近10亿元,并在美国NASDAQ成功上市。其后数年,又经历了生生死死,浴血重生。2013年,员工达到1400人,销售额突破70亿,成为国内第一大独立半导体设计公司。


2000年前后,全球有十几家初创公司开发3G手机芯片,但只有展讯存活下来,为什么呢?并不是俺们特别聪明,只是俺们有两点与众不同:其一,武平建议“挂羊头卖狗肉”:找钱时说要做3G,拿到钱后,先做2.5G现有的市场。当初业内预测3G市场2002年到2003年起飞,但实际是2007年后,3G才开始流行,绝大多数公司没有等到那一天!其二,俺们有幸回到中国,发现了“山寨”市场,走上了“农村包围城市”的井冈山之道。生逢其时,又见证并参与了中国的大发展,何其幸哉!


05

非典、大唐电信、“海归”骗子质疑

展讯半年设计 TD 芯片


世纪之交,世界急剧转变。而其间最重大的变化,莫过于出现了一个规模足以媲美于欧洲、北美的新兴市场,以中国领头,印度、俄罗斯、巴西、东南亚紧紧跟上,这必将在今后数十年彻底改变现有的全球产业格局!


市场的掌控者制定游戏规则,天经地义,所以过去百年间的各种工业标准,几乎全部是由欧美大公司主导。工业标准的制定,原本是为了统一规格,便于各厂家之间产品兼容,以促进产业的发展。但1990年以后,这一初衷已被完全扭曲,控制工业标准,成为了欧美大公司垄断技术和市场,打压竞争对手的主要手段之一。因此,标准之争,关系到中国自主创新,产业升级的大局,影响到中国产业长期的生死存亡!然而权利不能靠施舍,只能自己争取。中国百年第一个国际标准:第三代移动通信标准(3G),TD-SCDMA的艰难成长,就是个缩影。


2000年,中国电信研究院在最后期限前向国际电信联盟提交了3G标准提案:TD-SCDMA。没想到,出乎意料顺利,很快就被批准了,成为了三个国际3G标准之一(另两个是CDMA2000(北美标准)和WCDMA(欧洲标准),目前分别被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所用)。可随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数年间,没有一个欧美大公司开发TD手机芯片。至此,才恍然大悟:让你的标准通过,那是给中国政府面子(毕竟在中国市场已赚的钵满盆满),没有手机芯片,TD标准也就是废纸一张!


政府急了,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在2002年成立了两个中外合资公司:上海凯明(2008年倒闭)和北京T3G(后被飞利浦半导体收购,目前在TD市场几乎销声匿迹)。人家飞利浦、诺基亚等大佬本来就是出几百万美元打个酱油,陪政府玩玩儿,干得优哉游哉:芯片设计就要3年,2005年才第一次试流片。真要如此,套句俗话,黄花菜都凉啦,TD必死无疑!


危急关头,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提枪跃马,大喝一声:俺来了!诸位大佬们心一惊,抬眼望去,不禁失笑,一个无名小卒单枪匹马杀将过来:展讯通信公司要单挑欧美大佬们!2003年初,展讯只有二百多人,2G芯片开发接近完成,但还没量产,公司也正在最困难的阶段。武平和我彻夜长思,反复讨论,最后,想起了回国的初衷,在这关键时刻,不能挺身而出,拼搏一把,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就这样,我们咬牙做出了困难的决定,并说服董事会,停掉做了一半的WCDMA项目,全力以赴,开始做TD-SCDMA芯片。


为了了解TD标准,展讯决定和大唐移动深入合作。为此,双方技术团队需要深入讨论一次。当时很不巧,2003年5月,正是“非典”高峰期,大唐团队在北京,展讯在上海,隔空相望,不能见面,焦急万分。等到6月份,实在等不及了,决定双方团队到上海太阳岛度假村见面,集中讨论了十来天(当时,整个度假村空空荡荡,好似我们包场了)。会后,展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时间表:半年完成芯片设计,一年内打通电话!


这下就像捅了马蜂窝,业界议论纷纷,无人相信。信息产业部马上派来了10位国内顶尖专家,只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要设计3年,你们只要半年?俺们口干舌燥地介绍了自己丰富经验、先进CAD工具、硅谷玩命儿精神、过去成功纪录……专家们也是将信将疑。不久,业内传出风声:又出现了一个“海归”骗子公司。俺们憋了一口气,埋头苦干,2004年2月设计完成开始流片,4月底样片回来,5月底打通了第一个物理层电话。这时,业界才开始相信展讯。时任信息产业部产品司司长的张琪校友(无线电系)闻听此事,立即让俺们去做了汇报,并打破常规,给展讯以项目资金支持,解决了公司的燃眉之急。


可是,这只是TD产业化的第一步。此后,欧美大佬们开始动作频频,散布“TD不能单独组网,只能作为其他3G网的补充”等种种舆论。在各种压力下,数年间,TD又走过了室内测试,室外测试,小规模组网,大规模测试,其中无数的艰难险阻,真可谓步步惊心!


最危急的一次是2006年春天,为了与国际电联抗争,信息产业部要求TD从“异频组网”升级为“同频组网”,这大大增加了相邻小区间抗干扰的难度,实时监测的相邻小区数从4个,增加到7个以上,对芯片解码算力的需求,增加了2.5-3倍。雪上加霜的是,必须要在11月的青岛移动外场实测中达标,根本没有再开发一颗芯片的时间,只能优化软件算法,硬挤出计算时间。这几乎是mission impossible!我只得亲自上阵,与算法团队,集思广益,脑洞大开,奇思怪想,层出不穷,终于在4月底,找出了一条稍有希望的技术路线。然后是加班加点,争分夺秒,终于赶上了9月的青岛外场初测。但实测结果一出,不出意料的悲惨,路测通话率只有28%,而标准是95%以上,只剩2个月时间。我带着几十人的攻关团队,驻守青岛,每天夜里通宵路测,上午休息,中午开会总结,分析问题,提出解决方案,下午与总部联系,修改各层软件,提供新版本,晚上继续路测。拼死拼活整整2个月,终于在最终测试中达标,平均通话率97-98%,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就这样,展讯与大唐/T3G/重邮信科等芯片厂商,及华为/中兴/新邮通等基站厂商,还有海信/联想/波导等手机厂商,密切合作,相互激励,历尽千辛万苦,一步步走了过来。终于,在2009年初,TD的运营牌照发给了中国移动,从此开始了商业化的进程。


三年来,TD产业在不断发展,不断改进。当年预计销售TD手机8000万部,占国内3G市场40%以上。中国百年第一标准终于产业化成功啦!


TD产业的发展还带来两个效果:首先,TD产业链(基站、芯片和手机)完全被华为、中兴、展讯、联芯、海信、联想等国内公司所主导,极大地带动了移动通信产业的升级。其次,TD大规模产业化成功,极大地增加了中国在4G通信标准制定中的话语权:中国4G标准,TD—LTE,已被接受为国际两个4G标准之一,有望占领全球30-40%的市场份额!


10年TD艰辛之路走来,深感一切只能靠自己。欧美大佬们总犯一个错误:既低估中国政府的决心,又低估中国人的聪明才智与苦干精神!俺相信,只要我们坚定信念,建立自信,埋头苦干,中国自主创新,产业崛起之潮流是势不可挡的!



06

关于陈大同

陈大同先生1955年4月生,展讯通信(上海)有限公司首席技术官,于2005年加入北极光创投,为北极光带来了超过20年的半导体和通讯领域的技术和管理经验。他既是Spreadtrum通讯,一家面向中国和硅谷,以设计2.5G和3G手机的IC芯片的公司共同创始人和首席技术执行官,也是SMOS图像感应器的领先的供应商OmniVision技术公司的共同创始人。陈先生从1992年到1995年在美国国家半导体公司工作,持有超过二十项专利。他获得了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的学士、硕士和博士,并在美国伊利诺亚大学和斯坦福大学的博士后研究员。 


他在CMOS图像传感器和手机芯片方面有诸多创造发明。他创造性地用CMOS工艺设计和成批生产图像传感器,开创了用CMOS取代CCD的新时代。成功研制和生产出亚洲首颗2G/2.5G GSM/GPRS核心基带单芯片和世界首颗TD-SCDMA 3G/2.5G双模单芯片。他的“2G/2.5G手机核心芯片的研制和开发”获上海市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以他为第一发明人的“Single Chip Color CMOS Image Sensor with Two or More Line Reading Structure”、“Image Acquisition and Processing System”等19项发明获欧、美、英等国发明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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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同1974年高中时期出游照片(前排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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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同1978年清华入学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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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同2003年在斯坦福大学博士后研究工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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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同(右)于2006年展讯上市前期与武平合影



07

转行风险投资:从运动员变教练员

2007年,展讯通信公司在美国NASDAQ上市后,俺又面临着职业生涯的选择。最终,我决定投身于国内刚刚兴起的高科技风险投资行业。


我的两次半导体公司创业,都是由硅谷风险投资基金(VC)所孵化。这让我认识到,硅谷对世界最伟大的贡献,不是半导体,计算机,互联网等创新技术,而是以风险投资为核心的一整套创新体系。这保证了硅谷作为全球创新中心的几十年的长盛不衰。这也正是当年中国创新环境的根本性缺失!


硬科技风险投资是2005年左右,才从硅谷传播到了国内,最初的一批VC,如北极光创投,红杉中国,金沙江创投等,都是起源于硅谷VC背后的支持。从此,在VC的孵化下,高科技创业公司才如雨后春笋,一批批的在国内出现。当时,我想,一个人创业再成功,只能成就一两个公司。但一个成功的VC基金,可以帮助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创业团队,实现他们创业的梦想!扶持后来者,应该是我们创业先行者的责任!


2008年3月,我加入了北极光创投,其创始人邓锋(清华电子系81级校友)也是早期硅谷成功创业家,多年的老朋友。进入VC行业,对我是一次痛苦的转型。从创业者到投资者,相当于从运动员到教练员的转变,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那时VC的主流投资方向是互联网及消费类领域,都是我所不熟悉的。而半导体投资,属于冷门中的冷门。


记得2009年底,第一次参加清科集团组织的中国投资年会,现场一位投资大佬在演讲中说,国内每个行业投资都能赚钱,只有半导体行业例外。当时,坐在台下的我深受刺激,不信邪,暗中发誓要干出个样子来。


有意思的是,2019年,科创板成立,半导体公司成批上市,成了股市的宠儿。我又受邀参加了2019年清科投资年会,介绍十年来坚持投资半导体产业的成果和经验。我默默耕耘,用十年时间,终于探索出了一条国内半导体投资的成功之路。这是后话。



08

硬科技风投创业初体验


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影响深远。2009年初的一天,杨镭(清华电子系78级)来找我。他刚从硅谷回国,谈起那里的危急情况,出现了“抄底”高科技企业的机会。我们觉得这正是成立高科技投资基金的好时机,马上找到了邓杰(清华电子系78级)和余军(清华电子系79级),组成了华山资本的管理团队。


我们四个人都是清华大学校友,都有过美国留学,硅谷创业,及归国创业/投资的成功经验,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豪华团队!后来,经陈榕(清华计算机77级)介绍,我们去拜访了刚成立不久的中国投资公司(中投)董事长楼继伟(陈榕同班同学),畅谈两个半小时,双方一拍即合。2009年底,华山资本成立了,中投是最主要的LP,同时也得到了中信资本董事长张懿宸的全力支持。


2010年初,我们开始在全球投资高科技创业公司。在国外,我们主要在美国硅谷投资互联网软科技公司(包括Unity,Twitch等明星公司)。


在国内,我们主要投资攻克“卡脖子”技术,实现国产替代的硬科技公司(以半导体创业公司为主),在1期2期基金投资的6家公司中,已有5家通过A股成功上市(包括兆易创新、芯原微电子、安集微电子、九号机器人、联合光电),创造了硬科技风险投资的一个奇迹!我也初步完成了从运动员到教练员的转变,开始实现成批培养下一代创业公司的梦想!



09

见证国家力量,半导体春天的到来

2014年在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6月24日,国务院在北京召开发布会,发布《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同年10月,1280亿的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基金(大基金)的成立带来了半导体产业的春天!国家对半导体产业的资金支持,从2000年的每年几个亿(主要是863计划),到2007的几十亿(主要是01/02重大专项),终于进入每年几百亿的阶段。


更为重要的是,这次是政府资本(财政部,约占25%)与社会资本(国开行、中国移动、中国烟草等,约占75%)相结合,打破了计划经济体系,开创了一条政府引导与市场化运作相结合的集成电路产业投资新路!


任何改革都不会一帆风顺,大基金也经历了艰难探索,千辛万苦风风雨雨!我有幸受邀担任大基金的独立投委,参与了大多数项目的投资过程,见证了每一个项目的艰难决策,也为大基金工作团队呕心沥血,勇于创新,不畏艰险,敢于承担的精神深深感动!


在大基金的推动下,十年来,国内半导体产业的飞速发展有目共睹:


1)在大基金,地方政府及企业的共同努力下,半导体制造代工产能急剧增加,大大缓解了多年来困扰产业的产能瓶颈。


2)大批重点设备和材料公司得到大基金的支持(包括80%左右02专项支持过的初创企业),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为它们的产品进入制造企业试用,打开了通路。“卡脖子”技术难关纷纷被突破,半导体设备/材料产业链的国产化突飞猛进!


3)以FinFET为标志的先进工艺不断取得突破性进展,已经从14/12纳米,进入到7/6纳米以下。


4)以长江存储和合肥长鑫为代表的半导体存储企业,分别在闪存(NAND FLASH)与动态存储器(DRAM)领域实现突破,补齐了我国半导体领域最后的两块重要短板。


5)2019年,科创板的设立,使中国半导体产业如虎添翼,催生了数百家上市公司,各细分领域龙头企业纷纷出现,初步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毫无疑问,大基金发挥了历史性作用和深远的影响,对打破2019年以后的国际技术封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回顾二十多年来的归国经历,中国半导体产业从2000年的低谷到现在,产值成长了上千倍,终于浴血重生。而我有幸亲身见证,并参与了这一历史大潮,何其幸哉!



10

璞华团队的诞生

春江水暖鸭先知。北京作为首都,向来是政治的风向标。2014年初,北京市率先成立了地方政府集成电路产业基金,并开始遴选基金管理团队(GP)。这个基金分为两个子基金:设备与制造子基金(60亿),及设计与封测子基金(20亿)。一开始,听说是政府基金,各类VC管理团队(GP)蜂拥而至;再一打听,设计与封测子基金政府只引导出资5个亿,GP团队要社会募资15亿,大家又一哄而散。2009到2014年,是半导体投资的严冬,投资半导体的VC屈指可数,更别提还有15亿募资任务。


眼看着要冷场,市发改委紧急召集当时科技类的主流VC,北极光创投,华山资本,金沙江创投,华登国际等7-8家公司,开了一个动员会。会上气氛不冷不热,众人都做深思熟虑状。主持会议的处长,环顾四周看了一圈,直接乱点鸳鸯谱,你们华山和华登不是都喜欢投半导体吗?干脆,你们联合组个团,来投标吧。俺抬头一看,华登的代表是一位女士,老熟人,北大王阳元院士的得意弟子刘越。2000年,我回国考察时,她任北大青鸟半导体设计公司总经理,就是她忽悠俺回来的。这位大姐在业内是出了名的敢想敢干,没有她不敢干和干不成的事。2004年,她代表中芯国际,几乎赤手空拳,与北京政府合作建立了国内第一个12吋晶圆代工厂。


会后,我找刘越一嘀咕,干吧,管他的呢!我又把华山资本的几个人(张锡盛,陈智斌,施青等)拉出来,凑齐了一个草台班子,于是,华创投资就注册成立了。公司有了,可是资金在哪儿?我们三个合伙人(张锡盛,刘越和我)大眼瞪小眼,一合计,干脆去抱大腿吧。创业者的六字真言是:厚脸皮、大心脏,这时就用上了。一通东奔西跑下来,凭着多年人脉,我们找到了中芯国际和清华控股。他们各出一个亿,既做LP,又参与GP。最终,我们组成了GP公司——北京清芯华创投资管理公司,(由三方组成,华创团队51%,清华控股和中芯国际各占24.5%)参与了投标。4月初,清芯华创顺利通过遴选,取得了设计与封测子基金的管理资格!


一个VC基金的设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要8-12个月。这样,我们又带着梦想,相互激励,走上了激情燃烧的创业之路,并且,历尽千辛万苦,于2014年10月底,完成了基金的首轮关账(共11亿)!


2018年,我们又与大基金、苏州元禾控股合作,成立了元禾璞华PE基金。10年来我们团队管理的基金规模超过160亿元,已投资创业公司超过200家(以半导体公司为主),已上市公司超过50家(其中2020年-2022年,每年上市公司超过10家)。元禾璞华不但是公认的半导体行业头部投资机构,2020年以来,还连续5年在中国各个权威PE榜单中名列前茅。



11

 “中概股”的回归/豪威私有化的想象

2013年下半年,中国半导体界还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清华紫光集团全资收购美国NASDAQ上市公司,上海展讯通信公司(武平和我等人联合创立的公司,详见《芯片往事》)。


记得2013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从上海回京。刚下飞机,发现手机上有数不清的留言,赶紧回电,才得知,一小时前,清华紫光向展讯通信发出了全资收购邀约,展讯公司要连夜召开董事会商量此事。


一年多前,展讯在美国股市遭到恶意做空,虽然准备充分,击退了对方的突然袭击。但是,我们心有余悸,开始探讨,如何从美国退市,再到国内上市,回到主场,总归是让人安心的!即便如此,一个连年亏损的校办企业,怎么有能力收购十几亿美元的上市龙头公司,还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将信将疑,我在董事会投了赞成票。之后几个月,我目睹了紫光董事长赵伟国(清华电子系85级/EE85)的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神级操作,并于12月底,闪电般的完成了并购!这期间,高倍数杠杆贷款,明股实债,“羊毛出在猪身上”等等新概念,真让我们这些半导体界的“老实人”大开眼界!


这次并购也开创了半导体海外上市公司(中概股)通过并购退市,回归国内的先河。之后二年内,半导体中概股公司几乎全部回到国内(包括澜起科技,锐迪科等)。


2014年初,豪威科技(也是我联合成立的公司,详见《芯片往事》)创始人/CEO洪筱英先生突然到北京找我,问为什么紫光集团作为一个校办企业,可以收购展讯这样的国内芯片设计龙头公司?我现买现卖,讲了一番利用美中两国半导体市盈率之差, 通过资本运作,获利三倍以上的故事。洪先生听完后问我,能否帮助豪威科技做类似的运作。我马上找到赵伟国,可惜,紫光集团正在与上海浦东科投争夺国内设计公司第二名上海锐迪科,分身乏术,错过了这次机会。


过了几个月,上海浦东科投的董事长朱旭东突然来找我。原来,他们刚完成了上海澜起科技的并购,正在寻找新的标的,看中了豪威科技。当他找到洪先生时,洪先生告诉他,浦东科投必须与陈大同合作,豪威才会考虑。当时虽然我们团队正在忙于清芯华创的设立,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表示全力支持浦东科投!于是,5月初,浦东科投和华创投资,与豪威科技签署了NDA,正式开始了并购的前期工作。



12

草台班子的异想天开大冒险

2014年夏天,我们华创团队正在筹备,虽然没有收入,但是眼中有光,满怀希望。一方面求爷爷告奶奶,四面募资(最后海淀区与亦庄开发区各出资两个亿),另一方面协助浦东科投尽调豪威科技,准备并购,忙的热火朝天,一切“看上去很美”。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六月底,浦东科投突然停止了行动,让我们莫名其妙。我找到朱旭东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团队正在酝酿改制,从体制内独立出来,成为市场化的投资机构!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改革,而且时机稍纵即逝,意味着巨大的机会与挑战!(顺便插一句,浦东科投历经一波三折,一年多后,居然改制成功!而其后,想模仿此模式的国有投资机构,如深创投,苏创投等,无一改制成功。有人戏称,这是改革过程的一种现象,叫“枪打第二只鸟”。)


俺们可不能耽误浦东科投的改制大业,于是,华创投资这7-8个人的草台班子,只好独自挑战“并购豪威”这个Mission Impossible!


问题是,我们自己的基金(设计与封测子基金)还八字没有一撇呢。怎么办?办法总比困难多,项目负责人刘越和陈智斌施展拖延大法,“溜鱼战术”,尽职调查中一轮轮的提问,不厌其烦。到了八月初,实在拖不下去了,眼看大鱼要脱钩,我们一咬牙,发出了收购邀约,很快对方便接受了。要知道,这时,离清芯华创基金的首轮关账(2014年10月底)还差整整两个多月!


双方约定在2015年4月底以前签署并购协议,这回可真是破釜沉舟,别无退路。于是,我们紧锣密鼓,争分夺秒,终于在十月底完成了北京集成电路设计与封测子基金(北京基金)的设立及首轮关账。


清芯华创团队总算过了一关,可一盘点,北京基金首关只有11亿,能用在一个项目上的不超过3亿人民币,用来撬动一个十几亿美元的收购项目,想想就是天方夜谭!我们左思右想,手里还有两张底牌,刘越老师的“空手套白狼” 和赵伟国师弟的“羊毛出在猪身上”!


11月初,我们开始组织并购财团。由于并购主导方清芯华创资源受限,按照三角形稳定原理,我们至少要找到二个合作方,才能形成稳定的并购财团。我们找的第一个合作对象是京东方,王东升董事长很感兴趣。但洪先生不同意,豪威是他二十多年养大的孩子,退美回中只是想换身漂亮衣服,并不想丧失控制权。另一个感兴趣的合作方是北京工业投资公司(北工投)。他们总经理马卫国,与洪先生谈得很好,表示了强烈的意愿。



13

并购之路,步步惊心

2015年似乎是个幸运之年,新年刚过,国经基金(代表中信证券/金石投资)的徐岩和谭萍总找到我们。他们2014年底,刚惊险万分地完成了澜起科技的收购及美国退市,马上想参与豪威科技的并购。于是,华创/北工投/国经这个稳定三角形成了。


1月中旬,三方组团去了上海(华创的刘越/陈智斌和我,北工投的马卫国,及国经的徐岩/谭萍和牛俊岭等)。我们拜访了张江高科的豪威中国总部,并与豪威的CEO洪先生及COO杨洪利(清华电子系82级)深入交流,沟通顺畅,决定尽快起草并购协议。


但我们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华创出资能力太弱(3亿),无法与其他两个国资机构形成平衡,保持主导权!这时,幸运再次降临,春节过后,我约校友吕大龙(清华土木系78级)吃饭。他可是个传奇人物,以房地产起家,但2008年后,华丽转身投资高科技创业公司。吕大龙为人大气、豪爽、急公好义,特别擅长化身白衣骑士,专门为人排忧解难。估计是人品爆棚带来了运气爆棚,几年前,在奇葩的信威通信公司生死关头,他以低价入股,2013年惊险上市,2015年吕大龙以100多亿的资产,第一次名列胡润百富榜。后来被我们轮流忽悠,恰好,吕大龙对当时的早期初创公司估值过高不满,停止早期投资,准备转型做海外资产并购,随即答应出资10个亿。终于,我们华创团队也有了靠山,说话都能挺直腰板啦!


但是,好事多磨,乐极生悲,自从春节前北工投向上级汇报了之后,突然哑火了,无声无息,几周没有动静。最后,在我们一再追问下,马卫国偷偷地透露了内情。原来,并购草案中的员工激励方案,突破了当年的国资管理红线:“这件事还没推成,我的位置先就没有了”!无奈之下,北工投退出了财团。三角垮了一角,项目又陷入了困境。


天无绝人之路。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老朋友,中信资本董事长张懿宸。三月初,在两会期间(张是全国政协委员香港代表),我约见并说服了他,决定中信资本也参与投资。最终的财团由三方组成:清芯华创,国经/金石(中信证券),及中信资本(项目组包括:我/刘越/陈智斌(清芯华创),牛俊岭/孙垚(国经、中信金石),季臻/信跃升/张立阳(中信资本)等人)。


三月到四月是艰苦的协议谈判,其中反反复复,跌宕起伏,一言难尽!在这其中,豪威COO杨洪利做为双方的沟通桥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后几天,我们三方工作小组夜以继日,不分昼夜,每天只睡2-3个小时,终于完成了协议!印象最深的是,在deadline的最后一天,中信证券召开投决会,我代表项目组参加,舌战群儒。出来后等待结果,下午四点左右结果出来了,通过!项目组一片欢腾!终于又过了一关。后来听说,开始时,中信证券九个投委中,八个投委表决结果是4:4,最后中信证券纽约分公司总经理过大江(清华经管系80级)强力支持,才勉强通过。好悬呀!


紧赶慢赶,总算按期签署了并购协议,我们松了一口气,心想,只等通过中美两国的各种审批,就可以顺利交割啦。


可天有不测风雨,没想到后面还是一波三折,步步惊心!我们原来估计,中方的审批(发改委、工信部、商务部、外管局等)应该没问题,只是时间快慢。最担心的是美方的审批,特别是谈虎色变的美国商务部审批,CFIUS,就像拆盲盒,谁都不知道结果。


按照流程,CFIUS第一阶段45天没出结果,自动进入第二阶段60天,估计十月初会出最终结果。我们度日如年,只能暗暗祈祷!戏剧性的是,国家领导人当年9月22-28日访美,而我们的美方律师在26日私下通知我们,CFIUS已经通过,果然,十月初如期公布!这是巧合吗?


而最大的几个意外,居然都在国内,使得这个项目九死一生,差点夭折! 2015年,6月中旬,国内股市发生股灾,两周内上证指数从5000多点,暴跌40%多。证监会紧急救市,叫停大股东(5%以上)减持。吕大龙持股5.07%刚过红线,导致他刚出上市禁售期,就赶上了大股东禁售,幸亏清华校友方方(清华经管学院84级)出手,协调吕大龙的股票抵押,才解决了10亿出资的问题。且吕大龙在2015年12月份call款时第一个出资。


第二个意外更奇葩。十二月中,我们通过了所有审批,开始call 款,预计月底完成,准备一月中下旬交割。可谁知,12月31日,中信金石通知我们,无法履行2亿美金的出资义务!原因是项目总负责人在隔离审查,无法签字!(2015年6月股灾后,中信证券大部分核心高管协助调查,包括豪威项目负责人祁曙光)。我们一下懵圈了,还差三周,让我们到哪儿找钱补上?关键是,如果不能按时交割,就要被罚没保证金!


世上之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死结,居然最后被清华五道口金融学院的两个EMBA同班同学解决了:一个是闻泰科技的董事长张学政,他是手机代工业的龙头老大,对豪威的价值一清二楚;另一个是工银国际的陆正心(他的上级是贲金峰(清华经管学院89级)),掌握着大把资金。二人一拍即合,闪电般做了一个2亿美金的SPV架构,工银国际优先,张学政列后,接下了金石的份额,也挽救了这个项目。


最后一个意外在资金出境时。豪威项目总估值19亿美金(60%左右溢价),其中贷款8亿美金(中国银行和招商银行组成的银团),股本金11亿美元。股本金中9亿美金是人民币换外汇出境。另外2亿美金是中信资本的境外资金,按规定,必须汇回国内转一圈再出境。可谁知,这2亿美金的汇款账号竟然写错了,来来回回就晚了几天。1月25日,9亿美金顺利出境,先行支付了,等到28日另2亿美金要出境,发现坏了,中国开始实行严格的外汇管制啦,钱出不去了!好在这只是尾款,紧急用内保外贷解决了!事后反思,惊出一身冷汗,要是交割再晚几天,估计这个项目就黄了!


2016年1月底,豪威项目终于完成,用北京豪威收购了美国豪威的全部股份,也顺利从美国退市。我们团队举杯相庆,憧憬着以后的一片坦途,可谁知,这只是更多、更大磨难的开始!



14

魔幻股市,君正整合受挫

按国外股市的规则,我们想,如果把北京豪威尽快在国内上市,考虑到国外市盈率10倍左右,国内40-50倍,还不是轻轻松松三倍投资回报到手。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国内股市的“中国特色”一下让我们认清了现实!


首先,按证监会规定,北京豪威几乎不可能短期在A股上市(实控人变更,运营主体要搬回国内,销售收入要在国内等等)。只能采取类借壳方式,曲线上市。


入乡随俗,我们也得开始了解国内股市,这一下,让我大开眼界。在NASDAQ,规则清晰,黑白分明,投资银行作为上市中介,顶多给公司涂脂抹粉化化妆,起不了多少作用。而在国内,规则极为复杂,还有许多与时俱进,欲说还休的潜规则,除了黑白,还有大片“有沟通余地的”模糊地带,这时,作为中介的证券公司就极为重要,可以说是“整容师”,他们可以把数字玩出魔术师的感觉,好歹要把你套进规则。


2016年中,我们找了西南证券的保荐人田磊,准备走借壳上市之路。北京的半导体上市公司不多,我们选择了清华校友刘强创办的北京君正科技公司(刘强又是个传奇人物,以后专文另表)做为壳公司。


君正的主营业务是视频监控芯片,当时市值20多亿。君正并购豪威,是典型的“蛇吞象”,需要一番眼花缭乱的复杂操作。首先,为了保证实控人不变,需要先定向增资,增加刘强的股份。还有什么标的公司估值不超过26倍市盈率,三年业绩对赌,团队股权激励限制等等。几个月下来,俺这个理工科博士,好不容易才搞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我不禁心疼咱们的证监会,明明是个证婚人的角色,却操碎了心,从婚前体检,到婚后家庭和谐,甚至保证生孩子,无微不至的关心,就为保证亿万股民的利益,却还处处落下埋怨,你说冤不冤啊?!


俺更佩服的是券商,不畏艰辛,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用魔术师般的手段,终于完成了并购协议!


2016年6月,君正开始停牌,11月下旬,券商把材料报进了深圳证券交易所,当天交易所受理,并上报了证监会。我们欢呼雀跃,终于又过了一关。谁知第二天,证监会通知,交易暂停,君正复牌!这一层层衙门的神反转,让我们小民目瞪口呆!经过券商上天入地的一番打听,才听说证监会正在酝酿修订“《上市公司重大资产重组管理办法》”,在此期间一切并购重组暂停。消息灵通人士也很惋惜:如果你们早报几天,就能通过啦!


我们只得等待,度日如年,几个月后,新法规出台,更加严格了许多。2017年3月,君正并购豪威的项目,正式终止,无疾而终。



15

豪威困境,寻找新生力量

豪威借壳君正上市失败,给项目组沉重打击。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公司前景不明,豪威运营团队人心惶惶,经营业绩开始下滑。眼看短期资本运作,解决不了公司的发展问题。逼着我们必须进一步了解公司,分析问题,找出症结,才能制定改进措施及长期战略。


豪威科技自从2000年上市之后,前十几年,顺风顺水,快速发展,打败了一系列竞争对手,一直是全球CMOS图像传感器(CIS)领域举足轻重的龙头企业。2012年以前,豪威是苹果手机的CIS独家供应商(iPhone1-4)。但2010年左右,先后有两个国际大公司,日本SONY和韩国三星,进入了这个市场,竞争压力骤然加剧。


豪威科技是芯片设计公司,使用的是流行的“设计+代工制造”模式,而SONY和三星都是设计/制造一体化的IDM模式。豪威的代工合作伙伴是全球第一的台积电,一直很顺畅。这个模式的优点是轻资产,灵活机动,但遇上市场爆发(如苹果手机)时,台积电的产能不可能快速增加,就变成了瓶颈!而且台积电一直的高毛利(~50%)定价,也使得豪威在与三星低价竞争时举步维艰。所以,豪威回归中国,不仅是简单的资本运作,更重要的是要发展国内客户资源,及发展国内的代工合作伙伴!换句话说,只有融入中国,豪威科技才能面对国际竞争,才有更好的发展前途!这也是洪先生决定从美国回归的根本原因。


君正问题出现后,意识到我们是做技术的,并不懂并购,所以我们把吕大龙这个有经验的老运动员推出来负责并购相关事项。我们在选择“壳公司”时,不仅要从资本运作角度,更要从帮助公司本地化方面来考虑。2017年5月左右,接触了七八家公司后,我们初步选择了三家公司,欧菲光(生产镜头模组),闻泰科技(手机代工生产)及韦尔半导体(芯片设计)。吕大龙和刘越陪着洪先生先后面谈了三家公司的实控人,最后选定了韦尔半导体(其他两家是豪威的下游厂商,可能会有利益冲突)。老洪一生商场沉浮,阅人无数,一般很难信任他人,但吕大龙和刘越介绍韦尔的创始人虞仁荣是个增强版的刘强,老洪秒懂。老虞慈眉善目,面带佛像,待人厚道,商业又极为精明,这大概也是洪先生选择韦尔的一个重要原因!


虞仁荣,清华电子系85级(著名的EE85)本科毕业(我当过85级辅导员,不称职,也不认识虞仁荣和赵伟国),之后短暂在浪潮集团和香港龙跃电子当工程师,于1998年创业,成立华清公司,专门代理国外进口的手机芯片及电子元器件。做了几年后,突发奇想,这些东西,咱们也可做呀。于是,2007年他又成立了韦尔半导体,到处找技术团队,开始自研芯片。到2016年底,公司已经开发了一系列芯片,并于2017年5月,于上海主板上市。这是2011年后,极少有的半导体上市公司(也是清芯华创投资的公司)。其实在韦尔股份上市前,我们已经基本确定由韦尔股份来收购北京豪威。



16

 危机倒计时:豪威本地化的生死抉择

“壳公司”初步选择了韦尔,但是股东们马上又面临一个生死危机:市场竞争日益激烈,目前豪威步步退缩,危机迫在眉睫,必须当机立断,争分夺秒,迅速本地化,才能挽回局面。我们找的不仅是一个“壳公司”,更是一个公司运营的“接手方”,是一个有能力改造豪威,令它脱胎换骨,再度辉煌的公司!


但是,目前豪威公司的运营,还是由洪先生全面负责。可一来洪先生八十多岁高龄,精力有限,已经很难日理万机,应对复杂的情况了;二来他老人家出国五十多年,对国内情况不了解,更理不清复杂的各种关系,容易上当受骗,很难承担起本地化的重任!


面对危机,股东们极为焦虑,此时,中信等其他投资方萌生退意,股东们共同推选吕大龙为北京豪威的董事长,负责操盘并掩护他们的退出。这时,面对困难,作为董事长吕大龙当仁不让,站了出来,组织股东们反复讨论,最后统一了思想:为了豪威的生存,必须尽快劝洪先生退休,尽快交给接盘方全面接手豪威的运营权,大刀阔斧改革,迅速改善业绩。


为此,我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由吕大龙总指挥,兵分两路:一路准备在上海与洪先生谈判(我,吕大龙,信跃升等),另一路去美国硅谷豪威总部(刘越带队,陈智斌,张立阳),准备安抚核心骨干和员工。


7月的一天,我去上海世贸滨江花园,邀请洪先生,到浦东香格里拉大酒店见面。我们包了个会议室,大家一起回顾了这三年来的风风雨雨,又分析了目前的困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分工合作,配合默契。谈判过程一波三折,反反复复,经过两天三夜的马拉松式谈判,最后终于达成协议,洪先生主动辞职退休,虞仁荣代表公司保证了他的个人利益。


最难忘的一幕是,双方约定第二天早上签订协议。清晨,我从香格里拉酒店出发沿着滨江大道向南跑,老洪从世贸滨江花园向北跑。中间见了面,在马路牙子一坐,拿出文件夹,双方签字,然后各自回去。


临危受命,我担任了临时CEO,一方面保证平稳过渡(杨洪利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为以后的接盘方,韦尔半导体,打下一个基础。股东方第一次有机会深入了解公司。整整两个多月,虞仁荣和我一起,跑了硅谷总部,及国内外所有重要的分公司及研发基地,深入调研,发现问题。


考察一圈下来,我深感问题如山,危机重重。例如:


1)豪威的前两大市场是手机和安防,前几大客户小米、OPPO、VIVO、海康、大华等都在国内(80%销售额在国内),但市场副总是老美,几乎从不来国内拜访客户。产品定义在硅谷,与市场严重脱节,产品定义的命中率(hit rate)不到40%,多一半宝贵的研发资源浪费了。


2)唯一的国内晶圆代工合作伙伴华虹公司,与豪威的关系濒临断裂,正准备涨价20%。


3)CIS高端市场被SONY垄断,低端市场又受国内厂商格科微等低价倾销,上下受挤压。市场份额日益萎缩,毛利下降,净利润断崖式下滑。


这时,考验老虞的时刻到了,面对千头万绪的问题,敢不敢接下来,放手一搏,股东们也都手里捏着一把汗。我们忽悠老虞,这有可能是你一辈子能够进入全球前三的唯一机会!最终,虞仁荣一咬牙,决定接手。从此,豪威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准备迎来它的再次辉煌!



17 

虞仁荣接手豪威,化解危机

虞仁荣决定接手豪威科技,股东们心中暗喜,但也不能轻信,必须按江湖规矩来,需要献上“投名状”——也就是,老虞需要拿出十个亿接老股,大家风险共担,成为一条船上的战友。


那段时间,我和吕大龙几乎天天和老虞谈,十月初,虞仁荣十个亿到账,成为大股东,我马上功成身退,改任美国公司董事长,董事会任命老虞为CEO,全权负责豪威科技的运营。吕大龙作为北京豪威董事长负责股东关系的平衡。之后,中信资本、国经等老股东获利退出,顺势引进了民和投资(韩冰负责),武岳峰,中金中财,绍兴市政府等新股东,豪威科技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直到2019年成功并购上市,2020-2021年小股东分批减持结束,吕大龙也就从北京豪威功成身退,只任上市公司的董事至今。)


老虞可不是凡人,新官上任几把火,彻底点燃了豪威:


1)亲自抓市场和销售,短短几个月,就与国内手机界大佬们,雷军、余承东、竺兆江、邱文生等混的风生水起,称兄道弟。豪威销售,马上止跌回升,居然出现了好久没见的产品供不应求,客户天天催货的情况。


2)老虞亲自抓产品定义,一上来,先砍了三分之二的研发项目,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产品全取消,集中于客户急需的,豪威有竞争力的产品。几年后,有一次,老虞自吹,他接手后豪威的“hit rate”达到百分之百(反正我不信)!


3)加强与国内供应链伙伴关系。当时,华虹是豪威国内唯一的代工伙伴,按照协议,它为豪威准备了每月一万片晶圆的产能,可是豪威实际上只用了每月2000多片。一怒之下,华虹准备涨价20%。老虞接手后,马上找华虹董事长张素心(清华热能系82级)、总经理雷海波喝酒,酒桌上拍板,一万片产能全包,换取晶圆不涨价!几个月后,产品极度供不应求,又喝一顿酒,华虹半年内迅速把产能提高到每月一万五千片!


4)国内最大的晶圆代工厂是中芯国际,但由于历史恩怨,豪威一直与中芯国际没有合作。老虞接手后,立即拜访了时任中芯国际董事长周子学和联席CEO赵海军(清华电子系83级),双方达成了战略合作意向。2017年10月,双方在中芯北方开始了背照式(BSI)CIS工艺的联合开发。在中芯北方总经理张昕(清华电子系82级)的组织下,双方紧密合作,进展神速,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开发成功,一年产品就量产了。目前,中芯北方已经成为豪威产能最大的代工合作伙伴。


5)发展本土低端战略伙伴。豪威发源于硅谷,几十年来成长为全球跨国企业。这是它的优势,但也带来了一个缺点:它的人力成本太高,无法与国内公司,如格科微,比亚迪等,在低端CIS市场上拼价格,造成市场份额流失。洪先生早就看到了这个问题,在他的建议下,2015年底,我们清芯华创与亦庄国投合作,以一亿美元全资收购了思比科公司(陈杰博士创办,当时国内CIS公司排名第二,仅次于格科微)。


虞仁荣接手豪威之后,同时全面接手了思比科公司的运营,利用其极低的开发成本(豪威的十分之一以下)和高效率,结合豪威的先进工艺,品质管控,市场品牌及销售渠道,迅速打开了低端市场,填补了豪威的一块短板!


6)在科研上,豪威科技也是进展神速,不断攻克高端工艺,在全球,率先推出了0.7微米像素,超越了SONY,占领了国内各大品牌的旗舰机市场。


就这样 ,在虞仁荣的神奇运作下,豪威科技一年一个台阶,净利润从2017年的三个多亿,增长到2025年的30多亿!


2019年9月,韦尔半导体(2025年6月20日正式更名为豪威集团)成功并购豪威科技和思比科。市值一度接近3000亿人民币,成为当之无愧的芯片设计第一股!


自2014开始,历时五年,豪威科技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美国退市,回归中国,并成功在A股借壳上市,再创辉煌。这成为中国半导体发展史中,教科书式的经典范例!


事后复盘,我们曾以为收购豪威成功已完成了80%的工作,后面工作只剩20%。事实上刚好相反,收购完成只是20%的工作,把标的公司本土化,实现业绩增长,更难的多,占80%的工作。并购的成功不仅取决于并购交易,更重要的是其后的融合消化,才能实现1+1>2的目标。



18

回馈社会了结初心

新型民办研究型大学的设想

豪威科技的成功,给股东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也使我们开始思考如何回馈社会。2021年,清华大学110周年校庆,吕大龙宣布为母校捐款建造自强科技综合楼(吕大龙楼)。其他股东们也纷纷参与了不同的公益事业。这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虞仁荣捐款数百亿,创立宁波东方理工大学的案例!


故事要从头说起。2020年,新冠疫情突发,各地纷纷管控,我们这些常年东奔西跑,闲不住的人,忽然被圈在家里,很不习惯,难免心情郁闷。六月下旬,疫情稍缓,虞仁荣邀请大家来宁波镇海区休养。前几年,做豪威项目,听的最多的就是老虞夸他老家的钟包村(出了包玉刚,叶澄衷,包兆龙等历史名人)和镇海中学(多年来浙江高考名列前茅)。这次去镇海散散心,顺便看看老虞故居,也是不错的安排,于是,我,吕大龙,刘越等人欣然前往。


我们受到了镇海区政府的热情款待。除了鲜美的海鲜之外,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1)镇领导带我们访问钟包村。过了一座小桥,看见一大片老旧房子,已经拆迁了一半,村口一群村民,围着看热闹。我们进了一个小院,有几间摇摇欲坠,饱经风霜的旧瓦房,经介绍,就是老虞出生及长大的地方。镇领导也是第一次来,当机立断,马上决定,修改搬迁计划,保留这几间房,有其历史纪念意义!


2)我们去参观镇海中学的当天,正巧赶上高考查分第一天,学校领导们一宿没睡,连夜统计信息。第二天,我们访问时,见证了镇海中学又一次的高考奇迹(浙江第一,全国第八)。在校史展厅,还见到我博士导师,清华李志坚院士的照片。


假期愉快轻松,宾主尽欢。在临别的晚宴上,老虞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准备捐款200亿元(之后又增加到300亿),在家乡建一所高水平民办私立大学,培养顶尖科研人才,对标美国的麻省理工(MIT)和斯坦福大学,我们吃了一惊。吕大龙回忆起几年前,第一次见老虞谈收购豪威的时候,老虞就提到挣了钱要捐款办大学,当时以为是吹牛,没想到几年时间就实现了,太牛了!大家纷纷表示支持。老虞的两句话,让我刻骨铭心:1)百年后,韦尔/豪威公司还在不在谁都不能保证,但这所大学一定会在!2)办教育是百年大计,拿创业的精神去办学,百折不挠,屡败屡战,最后一定能成功!


饭后,老虞找我单独谈话,开门见山,大学需要一个“临时校长”,咱们朋友圈之中,我看你最合适!我一下懵圈了,有自知之明,极力推辞。最后老虞说,这个位置你要不做,就只能是我坐了。我说,别别,这么多豪威股东还指望你挣钱呢,你可千万不能分心。就这样,我被赶着鸭子上架,勉为其难地当了“临时校长”。


之后的几个月,虞仁荣求贤若渴,四处拜访高人,寻找校长候选人,包括清华的史宗恺老师(前清华党委副书记),和钱颖一老师(前清华管理学院院长)。最后,钱颖一推荐了“国内最合适的人选”,陈十一院士。陈院士80年代早期留学美国,2006年回国,曾任北京大学工学院创院院长,北大副校长等职务,当时,他正巧刚从南方科技大学校长任满离职,正在考虑下一步去向。老虞诚心诚意,四顾茅庐,与陈院士数次彻夜长谈,最终感动了陈院士。2021年3月,陈十一答应出任东方理工大学首任校长,并带来了张东晓院士等一整个创校团队,这真是意外之喜!



19

归乡圆梦

宁波东方理工大学的诞生

三十多年前,1984年12月,镇海区钟包村前辈,香港著名船王包玉刚,回到家乡,捐助5000万元,创立了宁波大学。当年18岁的虞仁荣还是镇海中学高中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并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30多年后,当虞仁荣创业有成,立刻回家乡来圆少年时的梦。


2020年8月,虞仁荣与宁波市政府签署合作办学框架协议。


2020年10月,虞仁荣教育基金会成立,我出任首届理事长,正式启动了筹建工作。从零开始,建立一所高水平研究型大学,亲身参与教育改革实践,这一梦想吸引了一批热心教育的人士。虞仁荣教育基金会首届理事还包括陈十一(副理事长),张东晓,刘越,李军(原清华信息研究院院长),周钺(秘书长,清华电子系84级),夏鹰(副秘书长)等。


2021年12月,虞仁荣教育基金会与宁波市政府正式签署了合作办学协议,双方将共建一所新型研究型大学:宁波东方理工大学。


虞仁荣捐款建大学的善举,得到了时任浙江省委常委、宁波市委书记郑栅洁(现国家发改委主任)的认可,双方一见如故,倾心相交。宁波市和镇海区政府全力支持,专门划拨了2300亩土地,沿甬江展开,与宁波大学相邻。


2021年中,以陈十一校长、张东晓常务副校长为首的学校核心管理团队(包括曾文军、郑春苗、祝京旭等)陆续到岗,全面承担了大学的规划与筹备工作。


2021年第三季度,开始了永久校区设计方案的国际招标。历时一年多,经过前后四轮筛选,最终,上海同济大学设计院的方案,在全球100多家机构中脱颖而出。其设计理念“百年经典,枕水长卷”很好地融合了宁波历史与东方文化。


2022年12月,校园奠基仪式在镇海区举行,一期校园于2023年7月动工,2025年7月基本完工。


2025年6月19日,获得教育部批复,宁波东方理工大学正式成立,并于当年开始招收本科学生。


在此期间,作为大学的前身,东方理工高等研究院于2021年2月成立,截至2025年8月,已联合招收博士生447人。目前,东方理工大学已正式签约创校教授100余人,其中院士16名。规划十年内,大学在校生规模一万人左右,其中本、硕、博比例为4:3:3。学校将着力打造理科、工科,信息、商科四大学科群,努力探索一条培养顶尖科研人才的新路。


回顾五年来的创校之路,百感交集,一路艰辛,磕磕碰碰,百折不挠,终于走到了今天。


讲一个小插曲。两年前,随着校园动工(2023年7月),陈十一校长就定了一个目标:2025年要通过教育部评审,大学正式被批准,秋季开始招收本科生。为此,校方提前一年多,就开始做准备,甚至修改了施工方案。然后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教育部高评委来审查。原以为2024年第四季度,无论如何该来了,可一直等到第二年春节,迟迟没有任何动静。我们忧心如焚,再晚就赶不上2025年招生了!


这时救场的来了,2025年2月17日,中央召开了最高规格的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习主席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出席了会议。虞仁荣受邀参加,并代表民营企业家发言(6个企业家之一),同时引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会议期间,他很放松地靠在座椅上,与其他人的正襟危坐形成鲜明对比,直播出来后,许多网友批评他不够严肃,眼看要形成负面舆情。突然,网上话锋一转,说:这种“松弛感”正反映了民营企业家们对宽松环境的自然表现!于是虞仁荣就以“松弛感”企业家被大众记住了。


更重要的是,他在发言中提到了企业家要回馈社会,及东方理工大学的设立,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认可。之后,教育部的工作大大提速,高评委也于四月底来镇海实地考察了校园建设与其他准备工作。最后于6月19日,教育部正式批准了宁波东方理工大学的设立。


这时,时间已经非常紧迫,校领导全体出动,全力投入到招生工作中。最后,在浙江省精挑细选,录取了74名创校本科生(其中镇海中学16名),最低录取分数线656分,在浙江省仅次于浙江大学,实现了开门红!


回想往事,1991年我刚到美国不久,在斯坦福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正逢斯坦福大学百年校庆,在庆典上,我亲身听到了硅谷创业元老,David Parkard先生(斯坦福大学校友,HP公司的联合创始人)的精彩演讲。当时,我心情激荡,为斯坦福大学及硅谷的崛起而骄傲。


可是,万万没想到,4年后,我在距离斯坦福大学近在咫尺的Sunnyvale 创办了豪威科技(OmniVision),10年后,又回国创办了展讯通信,30年后,又在宁波有幸亲身参与了东方理工大学的创立。这里与斯坦福大学和硅谷隔洋相望,历史的轮回如此奇妙!


往事如烟,我生逢其时,赶上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潮流,有机会出国留学,学到了世界顶尖的技术和硅谷创业精神。又及时回国,亲身参与了20多年来中国半导体产业的浴血重生,飞速崛起!这是时代带给我们这一代的机遇。


历史证明,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每当我们夜郎自大,闭关锁国,固步自封之时,就是我们退步的开始;每当我们心胸开阔,虚心学习,海纳百川之时,就是我们飞速赶超,创新时代的来临!


最后,仅以此文献给我们这一批“老留学生”们(80-90年代),纪念大家心念祖国,艰苦奋斗,为中国的腾飞做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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