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诺兰·阿博在2024年成为Neuralink脑芯片的首位接受者。如今,他重返校园并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图片由诺兰·阿博提供)
2024年2月,诺兰·阿博(Noland Arbaugh)——首位植入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实验性脑芯片的人,坐着轮椅穿过Neuralink“全员”大会的舞台,首次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满屋子的Neuralink员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阿博在2016年的一次游泳事故中脱位了两节脊椎,此后肩膀以下失去了感觉和活动能力。他坐在轮椅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德州农工大学帽子,笑得合不拢嘴。他咧嘴一笑,开口说道:“大家好,人类们。”
在那次全员大会大约一个月前,阿博在凤凰城的巴罗神经研究所接受了手术。这家研究所距离他在尤马的家约2.5小时车程。手术中,他的大脑被植入了一枚实验性芯片,这是Neuralink过去九年一直在研发并在动物身上测试的成果。阿博接受了麻醉,在一场持续不到两小时的手术中,一台Neuralink制造的机器人手术设备植入了芯片,并将带有1000多个电极的细小线程连接到他大脑中的神经元上。如今,该设备能够测量电活动、处理信号,然后将这些信号转化为对数字设备的指令。用通俗的话说,这种脑机接口(BCI)让阿博能够用意念控制电脑。因此,阿博可以做到诸如玩《马里奥赛车》、控制电视、开关戴森空气净化器等事情,而无需动用手指或身体的任何其他部位。
阿博使用该设备的第一天,就打破了2017年脑机接口光标控制的速度和精度世界纪录。“学习使用它非常、非常容易,”他在接受采访时告诉我。
当阿博成为“参与者1号”(即Neuralink员工和后续研究参与者常说的“P1”)时,他加入了一个仅有约80人的行列,这些人都曾植入过此类设备。脑芯片接口作为神经学研究的焦点已有50多年,自1998年以来,美国和中国已有十几家公司开展了有限的人体试验。
但成为首位植入Neuralink芯片的患者,本身就具有特殊的意义。一方面,Neuralink的设备线程带有1000多个电极,其连接率远高于目前市场上大多数正在进行人体研究的脑机接口。另一方面,Neuralink将电极植入负责控制运动的大脑运动皮层,这种方式比Synchron或Precision Neuroscience等竞争对手更具侵入性,这些竞争对手也在对多名患者进行研究。此外,Neuralink的设备是无线的,而像Blackrock Neurotech等竞争对手的设备则需要通过颅骨从植入物连接到外部接收器以进行信号捕获和解码(不过BlackRock Neurotech也销售一种用于研究的无线处理器)。这意味着Neuralink的参与者可以摆脱线缆的束缚,但由于是电池供电,设备确实需要充电。阿博说,大约每五个小时就要充一次电。Neuralink对充电器(一个线圈)进行了热处理,并将其嵌入阿博的一些帽子中,这样他戴着帽子就能充电。起初,阿博在设备充电时无法使用它,但这一问题后来得到了改进。
当然,Neuralink是埃隆·马斯克旗下的脑芯片公司,这一事实也使得任何研究参与者都会受到截然不同程度的审视和关注。自从阿博公开自己是“P1”后,他成了公众人物,频繁受邀参加播客节目,还有记者登门拜访。他的X账号被黑客入侵,他还告诉我,有人向当地治安官办公室谎报他身处危险之中,随后特警队荷枪实弹地赶到了他家。
6月初,我第一次联系阿博,想了解植入脑机接口1年半后,他的日常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过了几个月,我们才终于确定了通话时间。当我们最终通上电话时,他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很忙,”他说,“这和以前的生活太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要弥补过去八年无所事事的时光——那段日子,我差不多就是躺着,盯着墙壁发呆。”
自2024年1月阿博成为首位Neuralink患者以来,又有8人(包括一名女性)加入了该公司正在进行的临床试验,目前试验已在美国、加拿大、英国和阿联酋开展。到目前为止,所有手术都在美国的医院进行,其中两名参与者在7月底同一天接受了植入手术。所有研究参与者要么患有瘫痪,要么患有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一种导致肌肉控制能力丧失的神经系统疾病。“我们的目标是真正打造一个全脑接口,”Neuralink联合创始人兼总裁徐东进(DongJin Seo,音译)在公司夏季更新会议上表示。
阿博说,Neuralink的设备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每天大约使用该设备10小时来控制电脑,以便学习、阅读、玩游戏,还用来安排和我的采访等事宜。阿博在亚利桑那州的社区学院报了名,开始学习神经科学学位所需的先修课程。他还告诉《财富》杂志,自己正着手创业——提供付费的专业演讲和现场讲座服务。
在他和我谈论这一切时,他的兴奋之情以及一种新找到的使命感溢于言表。手术前,“我会彻夜不眠,然后睡一整天,我真的不想打扰任何人,不想破坏任何计划,也不想碍任何事,”他说,“我只是没有目标……我就只是敷衍度日,等着什么事发生。”
阿博的事故并没有让他失去思考或说话的能力。但在过去一年半里,他重新获得了因残疾而失去的更多自主权,能够自己做更多事情了。“我感觉自己又有潜力了。我想我一直都有潜力,但现在我找到了以有意义的方式发挥这种潜力的途径。这太不一样了。”
“一秒钟都没怀疑过”
和阿博交谈时,他会把这一切说得轻描淡写。他回忆说,他从未听说过“脑机接口”,也没听说过Neuralink——直到2023年底,他军校时的朋友格雷格·贝恩(Greg Bain),一个埃隆·马斯克的粉丝,在研究SpaceX时得知了Neuralink的首次临床试验。贝恩联系了阿博,阿博当天就报名参加了(不过贝恩在申请表上把他的名字拼错了)。

阿博在手术前后都和Neuralink创始人埃隆·马斯克谈过话 @Apu Gomes/Getty Images
“我一秒钟都没怀疑过它会起作用,”阿博说,他个人对埃隆·马斯克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看法。
阿博说,他提交申请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巴罗神经研究所的邮件,然后开始了相关流程。先是筛选电话和面试,大约一个月后,他去附近的医院做了一整天的扫描和测试。申请大约三个月后,阿博得知自己将成为首位参与者,几周后他的手术就安排上了。虽然阿博没有获得报酬,但Neuralink承担了手术和植入物的费用,并且为他往返检查的差旅费或与研究直接相关的费用提供报销。(阿博说,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后,Neuralink为他在该公司的两次演讲支付了报酬,其中包括2024年2月那次他首次公开身份的演讲)。
尽管作为一项实验性临床试验的首位参与者存在风险,但阿博说,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很容易。“我当时想,即使它没效果——即使出了非常严重的问题——我知道这也会在将来帮助到别人,”阿博说,“而且我知道,无论结果好坏,他们都能从中有所收获,推动这项技术向前发展。”
“从技术上讲,我是一个赛博格,因为我被‘机器’增强了,但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
——诺兰·阿博,Neuralink首位研究参与者
(译者注:赛博格,Cyborg音译,意为“半机械人”)
可想而知,他的父母要接受这件事就难多了。阿博说,他记得自己把必须签署的知情同意书发给母亲看,上面罗列了一长串手术可能存在的风险,以及这一实验性设备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他说母亲读了一两项就把表格收了起来,实在读不下去了。但他说,父母最终还是支持了他的决定,而且从未表现出这个决定让他们有多为难。“在那之前,我很少对什么事情感到兴奋,所以他们很乐意尽一切可能提供帮助,”他说。
阿博在是否公开自己身份的问题上也非常果断。他说,他想向人们表明,他相信这种设备是安全的,也想让人们知道使用它能实现什么。
“我想和人们分享这件事,因为我觉得这太重要了,现在依然这么认为,”阿博说,“我认为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在技术上取得的最大飞跃之一,而且我相信它会继续发展壮大。”
阿博坚称,Neuralink从未试图限制他在公开场合的言论,也从未要求他签署任何形式的保密协议。他说,情况恰恰相反:Neuralink的工作人员鼓励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他偶尔会自愿选择不谈论某些事情。例如,手术后不久,一些线程缩回,导致他几乎失去了对设备的控制能力。这件事后来被《华尔街日报》报道,Neuralink也发表了一篇博客文章对此进行说明。阿博说,这是件大事,但他决定等团队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及如何修复后再说,他们最终也做到了。
他说,在当时就披露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鲁莽了,而且肯定会让人们对这款产品失去信心,”,“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喜欢这个东西。我喜欢Neuralink正在做的事情。我喜欢这一切,我真的为此感到自豪。”
Neuralink的下一步计划
在Neuralink公开发布的夏季更新会议上,徐东进阐述了公司接下来的重点。Neuralink将在阿联酋启动一项名为“盲视”(Blindsight)的试验,旨在帮助盲人恢复视力。Neuralink已经在为参与者研发机械臂,马斯克在演示中表示,公司希望让他们具备感官控制能力,这样他们基本上可以“进驻擎天柱(Optimus)机器人”,用意念控制它,或者给人装上擎天柱的手臂或腿,让他们重新完全控制身体的那个部位。
“未来会很奇妙,但也会很酷,”他说。

特斯拉正在研发的擎天柱机器人最终可能会用于帮助Neuralink患者 @Stanislav Kogiku/SOPA Images/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目前,Neuralink仍在为其各项试验招募患者。7月底,Neuralink宣布已获得批准,将通过伦敦大学学院医院和纽卡斯尔医院在英国开展一项试验。
Neuralink因其更具侵入性的脑机接口方法而饱受批评,而且——就像埃隆·马斯克旗下所有公司一样——高期望和长工时导致了高人员流动率。Neuralink还被指控虐待用于测试其Link设备的猴子。(关于动物待遇问题,Neuralink表示,它以“最人道和最符合伦理的方式”对待动物。我采访过的几位Neuralink研究参与者也对动物受虐待的说法提出了质疑)。
虽然马斯克的其他一些公司,包括SpaceX和Boring公司,被指控在安全防范方面态度松懈,但马斯克坚称,Neuralink在测试其脑芯片时采取了谨慎推进的态度。
“我们在人类身上使用Neuralink设备时非常谨慎,”马斯克在夏季更新会议上表示,“我们没有加快速度,就是因为我们对每个人都非常用心,确保万无一失。”
随着越来越多的Neuralink患者开始谈论该公司的脑机接口和公司本身,Neuralink获得了更多的全球认可,投资者也投入了数亿美元的资金。
的确,Neuralink的愿景及其帮助残障人士的使命有着独特的吸引力。阿博也同样有着独特的魅力。或许是他的幽默感、真诚,又或许是他的谦逊——但你很难不一下子就喜欢上他。
他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自己与马斯克的三次对话——一次是手术当天通过FaceTime,一次是手术后见面,还有一次是后来在奥斯汀超级工厂——他说马斯克是个“很酷的家伙”,“一生成就斐然,令人印象深刻,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普通人。”
采访结束后,我问阿博是否认为自己是“赛博格”(Cyborg)——这个20世纪60年代创造的科幻术语,指的是被技术肢体或设备增强的人类。“从技术上讲,我是一个赛博格,因为我被‘机器’增强了,”他说,“但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不过,这样想也挺有趣的。”
手术一年半后,阿博对此仍有很多话要说:关于神经科学,关于他的信仰,以及关于技术为瘫痪患者带来的可能性。他说,这整个经历让他对可能性有了新的认识:“我以前一直认为,(瘫痪)会通过药物、某种新的手术,或者科学上的新发现——比如干细胞之类的东西来治愈。”
但现在,投身科技界的阿博有了不同的想法。“我意识到,目前科技的进步将解决很多问题。我认为,它们将是医学的未来。我认为,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在寻找的许多残疾的治疗方法、治愈手段和答案,都将通过科技实现——这有点让我惊讶。”
与此同时,在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中,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慢慢适应——在这种生活里,他可以和爸爸一起玩《马里奥赛车》,回到大学,还能创业:“我绝对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说。